许伟把手里的状纸递给他,说:“这是府尹交上来的状纸,说的是盛京一家茶铺的老板状告他隔壁邻居装神弄鬼坏他生意这点屁事。”
要说李安庆一开始还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一桩好端端的杀人案怎么轮得到他头上。这回许伟的一补充倒是让他安心了一些。
这案子的属性和难度才跟他相配嘛。
那种高端的杀人案,以他的脑子根本办不了。他们邵大人英明神武,应该不会看走眼……
“巧的是,”许伟平铺直叙的话锋忽然一转,“那状告的这位邻居昨儿早上被发现死在了绣坊里。”
李安庆心底咯噔一下,心里边还是本能地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许伟跪直了身,说:“没有大人,昨儿盛京府尹亲自过去现场看了一遍,人确实就是那茶铺老板状告的隔壁邻居。说来这人大约脑子有点问题,听说他已经神神叨叨大约有好多年了,家里到处都是佛像,纸贴的,泥糊的,瓷器的,只有我们没见识过的,没他收集不到的。”
“……”求神拜佛到了收集癖这种地步,这人确实有那么点病入膏肓的模样。李安庆琢磨着迷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的时候,许伟继续念叨:“要说这案子诡异在哪里……倒不是因为他神神叨叨吃斋念佛收集佛像特别疯魔。而是他死得相当蹊跷。”
李安庆疲惫的抬了下脸,深吸了口气,没吭声。
老实说,比起这个人死地怎么样的蹊跷诡异,他更关心对方神神叨叨了些什么,吃斋念佛到了何种程度,特别疯魔的收集癖是何等姿态比较感兴趣。
“因为前一天晚上,把他一状告到府尹那边去的隔壁邻居还看到他在自己家里大声唱佛经,结果第二天大清早在和他们家隔了一整个盛京城的绣坊发现了他的尸体。”许伟说到这里顿了下,忽然压低了声,说:“李大人您刚回盛京,可知我们的盛京东西南北四边的集市白天和晚上的时候是相互隔开的吗?”
李安庆这人一向对民生比较感兴趣,一听这里,顿时提了神,问:“还有这回事?是白天开东西市,晚上开南北市的意思?”
许伟起身找了一边的椅子,仿佛前面跪地求饶的事情就是幻觉,扣钱修门这事在这三言两语之间算揭过去了。他一派主人翁的姿态,继续给他的主子解释道:“是白天开东西门,闭南北门,只有东西市。晚上相反。”
李安庆心想,这大京城果真是不一般。想当年他在五堰镇,整个镇上只有一个集市,就白天有。晚上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随便溜达个三五步就走到头了,有钱他都花不出去。
许伟忽然再一次压低了声,声线忽然之间飘忽起来,显出了一点诡色。
“那邻居说自己听到声音的时候是戌时过后,那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一般酉时之后,东西市的大门就已经闭合,东西市这边若是有往来,只能从盛京最边上的护城河这边绕路走。从这位参佛的仁兄家要走到东市最边上的绣坊,在没有迷路的前提下,至少要走上四个多时辰。绣坊的姑娘最近一直在赶太子大婚要用上的绣品,所有人都在坊中通宵达旦。若是院中有什么动静不可能不知道。”
偏偏人就悄无声息死在了这绣坊中。
李安庆听得眉峰高高抬起,说:“绣坊中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不可能悄无声息杀那么大一个男人。那绣坊四面都是酒楼花街,都是晚上开工干活的,有动静不可能听不到。”
许伟点头,说:“而且,最近祭天刚完,宰相家里出了事,盛京御林军已经宵禁了将近一个多月,前几天才刚开了禁令。大家都特别小心。”
李安庆摆摆手,说:“这个不好说。官府管制得再严,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许伟诧异得看向李安庆——这一副深沉的模样完全颠覆了他对李安庆的印象。五堰镇祟尸案破获之后,他一人以为李安庆是那种十年草绳一朝断的破釜沉舟型。
没想到现在看上去像红尘只有十年草绳的深沉感慨,倒是没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当机立断。
“那大人的意思是……”许伟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上司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只得放弃了自己的脑补和试探,改成正儿八经的询问。
李安庆忧愁地看着自己面前符纸——他还想好好地画完它们呢。
片刻后他神色漠然地收拾掉了桌上的黄纸,把许伟手中的状纸接了过去,仔细地读了两遍,说:“那案子是谁给你的?”
许伟托着腮说:“穆先生本来要亲自给您送过来的,正巧我中午吃完饭过来,就给他带了一下。他就说了,让我转告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李安庆不死心地问:“穆先生没提案子相关的话?”
许伟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一头雾水地说:“他把状子递给我的时候,说了句‘喏,给你们家大人打发时间的。’。这句话算不算?”
李安庆咂舌,心想这盛京的大理寺果真和别地的地方官府不同凡响。居然连打发时间的案子,都长得如此高端。
他左右琢磨了下,觉得这穆先生大概觉得自己回来之后日子太过清闲了。任何一个上司都不会喜欢看着自己下级员工整日闲着没事干,于是就塞了这么个案子让自己忙碌起来。
起点用意绝对是顶好的。所以,李安庆觉得自己要是推托就太不像话了,他想了想,忽然起身说:“许伟,给我叫上两个人,一会我们去趟看看人是怎么死的?”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马车穿过了高耸的东西大铁闸门,直接到了青楼后面的绣坊大门。今天的李安庆是出门来办事的,一身的官府穿着一丝不苟,整个人底气十足的下了马车,看到许伟远远地朝他招手,便回头吩咐车夫在这边等他,自己径自朝许伟走过去。
许伟在李安庆要越过他往里面走的时候,熟练地跟了上来,说:“刚才我问了下,绣坊的隔壁邻居说,姑娘们都不在这里了。”
李安庆顿时脚步一窒,仰头看许伟,问:“不在这里?那在哪里?牢里吗?”
许伟嘿嘿直笑,说:“大人真爱说笑。这案子都没有弄清楚明白,哪能随便抓人进牢。……绣坊里最近都在赶太子大婚的绣品。这里刚发生了命案,太不吉利了。所以在这里赶出来的绣品全部作品,人被召进宫里去赶工了。”
“……”李安庆心想,白走了这一趟。能问话的人全不在,他还看个屁的现场。
那许伟却是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跟逛青楼似的晃进去。走了几步忽然站定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长满了包含花苞的花坛边上,说:“大人,问不到人,可以看尸体死的地点啊。你看,就这样!”
李安庆被他勾起了一点专属于少年的好奇心,快了几步追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要是看不出明堂的玩意。最好不要瞎嚷嚷……”
……一语中的。
许伟嘿嘿嘿地赔笑,说:“大人,人不能太刻板,时刻要保持住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探索之心,你才算是活得自在。”
李安庆心想,我听你在放狗屁!
在绣坊的花坛中,赫然立着一尊长相凶悍的罗汉像。通常佛教当中,分慈眉善目的慈悲相和愤怒化相。寻常人家供奉的多为慈悲相。极少会有这种凶相的。
李安庆习的是道术,对佛家的东西不甚了解,便对许伟说:“带纸笔了吗?画个像带回去研究一下这玩意有何意义。”
许伟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专心致志地在一边找了位置画起相来。
李安庆不打扰他。走到一边开始打量这绣坊里面的布置。
这绣坊是整个盛京里面生意最好的,听他的堂姐李婉婉吹过不少次,据说,他们家的绣品是远销别国商品中最受欢迎的。
几年来生意一直都特别好。
但同行之中,却也只有这一家比较生意出奇的好。
这绣坊的庭院极大,几乎光他肉眼所见的便比他在五堰镇的大理寺外使府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