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还要微臣肯定。”韩辰光向着李洛走近了一步，烛光印得他身形微晃，影子一下子将李洛的影子完全盖住，他甚至还看了一眼，这才慢慢道，“陛下难道不清楚？”

他原本就比李洛高上不少，往常他在下首倒不觉得，这会儿离得近了，却让人从心底升出几分压抑之意来。李洛眉头微动，目光中滑过一抹冷意：“韩相。”

声音听上去很是平静，宛若无波。

韩辰光被她这么一唤，却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赶紧又退了几步回去：“陛下恕罪，微臣只是……”他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隔了好久，才低声开了口，“嘉妃两月未得宠幸，又怎么会有陛下的孩子。”

两月未得宠幸……李洛听到这话，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

“朕对嘉妃不薄。”她沉吟了一下，缓声道，“这些日子，去她宫里……倒也不少。”李洛深深地看了韩辰光一眼。

帝后喜香，故后宫妃嫔都有熏香的习惯。

妃嫔承宠之前，都会由孙无音亲自点上一炉合欢香。这香气味清淡，甜美宜人，最妙的是，女子闻了之后，便会产生幻觉。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会春梦如潮。

梦里颠龙倒凤，无上风流。

嘉妃承宠之时，自然也不会例外。孙无音一向谨慎，绝对不可能漏了香。那么……嘉妃是如何知道自己并未承宠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陛下心系边关，一心为民，”韩辰光像是没听到他刚刚的话，径自道，“嘉妃却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家教不严，微臣愧对陛下。”

李洛挑眉看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怕他真有法子知道自己这段日子并没与嘉妃行周公之礼。只是他倒底知道多少？李洛心中过了一过，放沉了脸色：“知道家教不严便好。这事与你们韩家并不相关……也切莫声张，莫污了我皇家名声。”

韩辰光连连点头：“微臣知道。过些日子便……”

“这事朕自会处理。”李洛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他的意思李洛也明白，只是她不能就这么让嘉妃死了……这合欢香的事情，她必须得弄个清楚。若是合欢香出了什么问题，只怕是后患无穷。

“你先前留在宫中，便是为了这事？”李洛杏眼微眯，一下子便转了话锋。

韩辰光乃当朝右相，为人也是精明得很。这会儿目的已经达到，便顺着李洛的话转了话题。他从袖子里抽了封折子递上来：“原本是为了边关的事情，祝将军的急报过来，请粮草支援。臣本想秉报陛下，却看到陛下批的公文里已经调了粮草过去……回去的路上，就被请了过来。”

一面把他的行踪交待得清楚，另一面拍了个马屁。

虽然奉承的痕迹明显了点儿，但李洛还是非常受用的。她提前拨粮草的行为，果然是称得上英明神武了。

先前的坏心情顿时稍稍好了一些，她脸上也多了抹笑意：“朕得到消息总比你们快些。”说着又看向韩辰光，“这事情既然你看到了，就由你督办吧。”

“臣遵旨。”韩辰光应了一声，往外看了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李洛看他的样子，不由得挑眉：“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韩辰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像是犹豫，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会儿宫门也下了钥，外面也宵禁了……臣没法儿回去了。”

“你们内阁不是有地方休息吗？”李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却是故作不解，“听说那地方修的还不错……唔，还是你给户部拨的款？”

“是……”韩辰光叹了口气，“可就是因为拨款修了……所以臣才没地方去了。”他挑了挑眉，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带了一抹诱惑，一双眼睛望着李洛，缓缓道，“陛下……”

这声音实在是……李洛只觉得心头漏跳一拍，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抬了抬。

“明天一早就要上朝，臣跟您回宫，在外殿休息一晚可好？”韩辰光看到李洛方才的动作，唇边带了一抹笑意，“陛下，微臣今天一天都没合过眼，如今已经是困倦的不行了。”

做为韩相，这话显得有些亲密了。

甚至有些僭越的意味。

可也不过是一个臣子和皇帝陛下诉诉苦罢了，除此之外，却也并没有什么……李洛眯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这个韩辰光，今天怎么显得这么不对劲儿？

朕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毕竟其它地方属于后宫，微臣一个外男，总不好在后宫过夜啊。”韩辰光见她不说话，居然得寸进尺起来。

李洛沉吟了一下：“孙无音那儿应该还能睡个把人。”

“陛下！”韩辰光的声音高了几分，脸上甚至还露出几分伤怀来，“微臣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绝不和那……。”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啊。

李洛瞧了他一眼，心里明白的很，这群文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孙无音这样的阉人了。让他去和孙无音睡，只怕第二天就会被那群文臣嘲讽到死。

她身为皇帝，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机要重臣子跳进火坑里。她不能眼睁睁的……那就把眼睛闭上好了。

李洛长长叹了口气，道：“孙无音，带韩相去休息吧。”

“陛下！”

抗议无效。

孙无音沉默着过来，领着韩相去了自己的屋子——韩辰光倒是出乎李洛意料的，居然就这么顺从的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孙无音冲他行礼的时候，踩碎了一块砖？

想到方才韩辰光的神色，李洛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许多。

连离开的时候，看见跪在门口颤抖的嘉妃，都能当成没看见了。

这一夜睡得出奇的好。

昨天的压抑之情消失得干净，或许是因为天气清爽，碧蓝的天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头舒畅，李洛盯着床头的围幔发了一会儿呆，又想到昨天晚上韩辰光那种抗拒的样子，唇角不由得挑起，露出一抹笑来。

“陛下醒了。”是容嬷嬷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欢快，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一样。

李洛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撩了床幔，只见容嬷嬷亲自捧着一身衣裳站在下首，见她坐起来，顿时笑意满盈，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处，老脸上几乎要开出一朵菊花。

“嬷嬷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李洛有些诧异。这两年容嬷嬷年纪大了，贴身服侍这些事情早就由西兰接手。她这样一早就过来，倒是有些奇怪。

“今天陛下大喜啊。”容嬷嬷上前，扶了她下床，“慢点儿啊，刚起床别起太猛了。”

“嬷嬷，您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李洛有些不好意思，说着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大喜？”总不会是来恭贺嘉妃有孕的吧？她的情况别人不知道，容嬷嬷还能不知道？而且她早命人封了口，不应该再传出去啊！

“陛下是大姑娘了！知道害羞了，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嬷嬷呢。”容嬷嬷取过盘子里的衣裳，伸手抖开，“苏家的那位……已经进宫了。”

苏家！

那位！

哪位啊！！

容嬷嬷不说，李洛倒真把这事情给忘到九宵云外去了。明明昨天晚上才和自己说他要进宫，怎么这会儿就已经进宫了？

方才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李洛只觉得心头那股莫名火“蹭”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已经进宫了？”

容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陛下……不知道？”

李洛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进来的？住哪个宫殿？”她顿了一顿，“皇后知道这事情吗？”

“昨天晚上……宫门下钥以后才进来的。”容嬷嬷这会儿的声音听上去也没有半点儿欢喜之色了，“皇后娘娘给他安排在了含章殿。”

含章殿……李洛稍舒了口气，不过马上又觉得烦燥起来。

就是离她的太极宫再远又有什么用？母后一声令下，她还不是得去——心头那股邪火烧得更猛，她只觉得像是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自己胸口，让人都喘不过气来。

刚要说话，却突然觉得小腹一痛，身下却是猛地一热。

葵水居然在此刻也来凑了热闹。

李洛的脸色白了白，道：“嬷嬷，今儿是什么日子？”

“六月十五，怎么？”

“唔……”李洛这才舒了一口气，初一十五免朝会，她不用再去上朝了。她苍白着脸色看向容嬷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弱来，“嬷嬷……我肚子疼。”

也只有在一手带大她的容嬷嬷面前，李洛才会流露出些女儿家的样子。

容嬷嬷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过来，立刻转身从暗格里取了姜红糖给她含在嘴里，又伸手帮她揉了揉肚子：“哎……”

隔了一会儿，李洛觉得自己要好上许多，方要说话，却见西兰进来禀报：“陛下……”她吱吱唔唔，很是犹豫的样子。

“什么事？”容嬷嬷皱了眉头，很是不悦。

“韩相国……和静妃娘娘打起来了。”西兰被容嬷嬷这么一喝，吓得一哆嗦，扑通一下子跪倒，一口气把所有话全说了。

四下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半晌，才听李洛缓缓开口：“你说……韩相怎么了？”

“韩相国和静妃娘娘的护卫……打起来了。”西兰方才话没说清，这会儿赶紧补充，“先前静妃娘娘来拜见陛下，走到太仪宫外面儿就被韩相国拦住了。他们说了什么奴婢不知道，然后就见韩相国和静妃娘娘的护卫打了起来。”

很好。

李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她只觉得头顶一阵阵的抽疼。

怎么韩相大人，您……还没恢复正常吗？她深吸了一口气：“西兰，谁是静妃？”她这话一出口，西兰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连连磕头，却是什么也不敢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