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想变天?”韩辰光冷笑一声,把折子往桌上一丢,“私截税粮,他祝戎以为自己是谁?”
户部侍郎汤靖大气也不敢喘,低了头闷不坑声装死,韩辰光看他一眼,又将方才的折子拿起来。汤靖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额上不一会儿便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他也不敢伸手去擦,那汗珠积少成多,汇聚在一起,“啪”地一声从他额上滴在了书桌上。
韩辰光的目光落在那汗渍上,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居然拿了边上的软布,伸手将汗渍擦去:“又不是说你,你怕什么。”他声音不高,似乎还带了分笑意。汤靖听在耳里,官服下的手更是颤抖起来。
抖得有些过份,甚至抖得连桌子上放着茶杯里的水都微微起了涟漪。
韩辰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税粮是你让他截的?”
“不不不,下官不敢!”汤靖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地连连否认。
“那你抖什么?”韩辰光眯了眯眼睛,“莫非……你是在怕我?我长的丑?”
“不不不……相爷您刚笑了。”汤靖被他一吓,惊得把心里的话都给说出来了。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顿时面如死灰。有的事情,只能是心里知道,绝对是不能说出来的。
不怕韩相跳,就怕韩相笑。
这话朝堂之上,还有谁不知道的呢……韩相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汤靖都快要哭出来了,这会儿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一脸视死如归地站在那儿。
韩辰光收回目光,又盯着那折子看了几眼:“他截了多少?”
“啊?啊,是……”汤靖一愣,这韩相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了?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假思索道,“五千担粮食,西北今年大丰收,说是一共上来一万担。五千担已经交上来了,另外的五千担……还没上路就被祝将军带人弄走了。还把护粮的运粮官给绑了扔仓里……”
这些倒是折子上没有的细节。
韩辰光方才还显得十分愤怒,这会儿却完全冷静了下来。一面儿听他说,一面儿点头,脸上还慢慢地浮起了一抹微笑。
微笑……汤靖又是一抖,赶紧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又接着往下道:“江尚书之前找过安远候,安远候说……说……”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了顿儿,似乎有些不敢往下说。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韩辰光开口,帮他把话给接了下去,都没看汤靖的神色,笑意更浓,“他们家也就会这么一句话了。这话可是他家的传家宝。”
“是……”汤靖点头,“安远候是这么说的……他说边关的粮食肯定是不够了,祝将军也是一心为国。”
“这叫什么?”韩辰光抬眼望出去,从这窗口正可以看到水榭伸出的那片屋檐,“奴大欺主?”
汤靖又是一个哆嗦。
敢说安远候家是奴的,也就韩相您了……还没来得及再接两句话,就听韩辰光又道:“去,拟个折子,弹劾安远候。嗯……请兵部尚书来一趟,本相有要事找他。”
“找他做什么?发十二道金牌调祝戎回来?”这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一抹不悦,话音未落,一抹明黄色便从门口迈了进来。韩辰光一抬头,目光落在李洛的脸上。
李洛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能动一般,明明是看着自己,却让她觉得似乎像是……他的手在自己脸上缓缓摸过。心底一下子升起一股恼怒,还没来得及开口斥责,就见韩辰光深深地拜了下去:“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汤靖又是一抖,脸上滑过一抹诧异的神色:万福?韩相大人这是口误?不是应该万岁的吗?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李洛倒没注意到他那两个字,看他深深地拜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点了点头——看在他态度很是恭敬的份上,也就不骂他了。
她挪动步伐,坐到暖阁的主位上,又让韩辰光等了片刻,才缓声道:“起来吧。”
韩辰光站起身,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跪得有些久。
李洛拿起桌上的折子扫了两眼:“是在说祝戎私扣税粮的事情?”
“是。”韩辰光应声,“这事情的性质过于恶劣。是,微臣知道边关战事吃紧。”他看了李洛一眼,开口把她要说的话给堵死,“但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西北边关的守将都可以私扣税粮了。随便编个胡夷来袭的借口就行了。西北是这样,东北再有样学样,长此以往,国可为国?”
……
李洛一下子沉默下来。
他说的好有道理,朕完全没法儿反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一边儿站着的汤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汤靖立刻长舒了一口气,行了个礼,快步退出去——快得几乎都能看到他的残影。李洛把目光收回来:“朕有这么可怕?”
“他胆子小。”韩辰光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陛下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追究祝戎的责任,只怕边关不稳。”李洛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折子上来回摩梭,微微蹙了眉头,“这事情朕早就知道了,原先是打算等他回京后再召他来问的。倒是没想到户部居然会直接去问安远候。”
“安远候一家子一向嚣张。”韩辰光唇角带了抹冷笑,“武夫罢了,只是这次做得实在是过格了。”
这点李洛也是赞同的,她点点头:“这些年边关几乎都靠着祝家军——安远候年纪大了,有些得意忘形。只是……祝将军……他却并不应该是这样的作派。”
听到李洛为祝戎说话,韩辰光稍低了低头,伸手去拿折子,却正巧遮住眼底的那一抹冷意。
“若说是反叛,祝家的确没这个胆子。况且祝将军的母亲是大长公主,与陛下还有血缘关系,倒不至于……”韩辰光把手上的折子摊了开来,“好像……是他在边关纳了一房小妾,之后整个人就不对了。”
耽于女色?
李洛听到这话,倒是一愣:“小妾?”她顺手接过韩辰光手上的折子,看了几行之后,她不由得抬头深深地看了看韩辰光。这不是正常渠道过来的折子,应该是闻风奏事。
这种折子一般来说,大家也都只是看看。特别是臣下的私生活……居然还能拿到台面上来讲?
李洛沉吟了一下,一脸的关怀:“韩爱卿身体可是没有好透?朕看你脸色还有些泛红,唔,莫不是发烧了?”说到这里,李洛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要是他真发烧了,是不是就好下手了……
玉佩冰凉,摸到手上有些刺骨,李洛猛地清醒过来——别人在和你说正事,你却想睡他。
简直是昏君!
李洛暗暗唾弃自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然后轻咳一声,把折子放在一边儿:“这个问题暂且不论,现下的状况,韩相可有什么好建议?”
韩辰光瞥了她一眼,目光微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的话……”他又从一边儿的折子堆里翻出两本,“这两本是石副将那边来的军报,边关目前已经连胜七场。若非对方的主将是皇子,只怕早就谈和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这名皇子排行第四,嫡四子耶律晴王。太子病弱,若是他能得胜,只怕就能取代了太子的位置。所以他断然是不肯退兵的。而根据我们的探子,对方似乎还有增兵的迹象。”
李洛的眉头皱得越发的深,倒也不怕打不过。这几年夷族、倭人频频来袭,兵将早就锻炼出来了。只是战争这件事情,伤的最深的总是百姓。
见她沉默不语,韩辰光又道:“陛下放心,那头的七皇子耶律夏黑已经和我们接触过了……”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不用往下说,李洛也知道他的意思,顿时点了点头:“那这件事情就着韩爱卿去办吧。”
一般朝堂之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是代表这件事告一段落了。李洛又摸了摸腰间的那块玉佩,盯着韩辰光看了两眼,只觉得心跳得格外的快。
她当皇帝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神色出卖了她,韩辰光看她两眼,突然一惊,上前一步就扶住了她,“陛下,您没事儿吧?”
“唔……”李洛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紧张得更是手心微微地出了些汗,“没事,朕就是……有些饿了。”说完她恨不得把自己掐死算了。
身为皇帝,她还能缺吃的?还饿了……饿着谁也不能饿着皇帝啊!
这由头找得,实在是……太虚假了!
李洛觉得自己一定是满脸大写的尴尬,她干脆闭了眼睛,省得看到韩辰光脸上那种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情。
可下一刻,她只觉得唇上一动,有什么东西滑了进来——整个口腔里都是淡淡的甜味儿,混着玫瑰香,让人唇齿生津。李洛一惊,赶紧睁了眼睛。
韩辰光此刻离她离得极近,眼底都带了深深的担忧之色,见她睁眼,道:“陛下,好点儿了没?”
耶律晴王:皇弟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名字有什么?你这种名字还想当太子?
耶律夏黑:夏黑怎么了?我们耶律家以黑为美。
耶律晴王:上次客商带来的葡萄就叫夏黑,可好吃了。
耶律夏黑:我与你不共戴天之仇。
耶律晴王:嗯!(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也是葡萄?不过我的品种比你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