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君撷就那样抱着怀里满是鲜血的少女,一步一步彷徨着向前走去。
他紧紧的握住碎裂的日溯,任由上面的锋芒将自己的掌心划破。
大雨不断的冲刷着一切,将少女绯红的裙摆打湿,无数赤红的液体融在雨帘中,渐渐被稀释。
雨水顺着君撷的发尾,衣摆不断的滑落,染满他的面容,渗进他唇角的伤口里。
他的心似麻木了一般不会再痛,除了跳跃,已再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还拥有着一颗心脏。
雨帘中忽的响起一片银铃的叮铃声,君撷微愣的抬头,只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位少女。
她一袭白裙在夜雨中翻滚,飞旋缭绕,其上遍绣赤色莲花,或开或合,腰间一枚黑身白瞳阴鱼玉佩折射着天边闪耀的银光。
烛伊一手提着白罩提灯,其中如豆的烛光不断摇曳,一手撑着雪白的纸伞。
“你。”君撷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护紧怀中早已死去多时的少女。
“灯使烛伊,来接烟岚归家。”烛伊扬了扬手中的白罩提灯,君撷手中碎裂的日溯不受控制的从他的掌心飞出。
烛伊望向悬浮于半空中的日溯,其上沾染着红蓝双色鲜血,哪怕在暴雨中,也难以被冲刷掉。
烛伊不由得幽幽一叹,抬眸望向君撷。她的眸光里充满着冷漠与厌恶,似是想要将君撷凌迟一般的眸光深深地扎入他的骨髓中。
烛伊回眸望向碎裂的日溯,如果是你,应该不忍告诉他真相吧……然而,还真是不公呢。
“你随我来吧。”烛伊转身,向着远处走去,“来送烟岚最后一程。”
君撷不由得一愣,忙跟了上去。
君撷随烛伊一起缓缓穿过层叠的白雾,只闻有细微的水声在耳边不断回响,脚腕处忽的一片冰凉。
他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竟在无意间步入了一汪清泉。
烛伊只默默的在前方引路,霜色的裙摆在水中散开,使得那些绣工精细的红莲如同盛开在水中。
周围的一切宛若仙境一般,天空由蓝变换成紫,赤色长桥隐在雾气中,参天的古树上缀满了红绸。
烛伊一路向前,渡过八苦河慧桥,停留在菩提榕树前沉默不语。
君撷的目光越过烛伊的肩膀看向树干之上镶嵌着的赤色圆形玉佩,不由得一愣。
“星痕。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实现任何愿望。”烛伊缓缓的开口,叹道。
多年前,那个少年就曾来过。
那时的他眉清目秀,着一身由藤木编织而成的长袍,墨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惶惶然如山间的精灵。
“你来是为求长生么。”烛伊持着白罩提灯,从白雾中缓缓地向他走去,却在看到少年的眸子时不由得一愣。
那是一双何其瑰丽的眸子,宛若凝聚了天地灵气的瑰宝,扎根于铅华中,闪耀着微光。
少年只微笑着摇头,道:“我希望阿岚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她一直都很向往。”
烛伊不由得一愣,千百年来,有无数的冥月之灵来向星痕许愿,为的都是自己,可眼前的他,却是为了心中所爱之人。
少年缓缓的将手放到星痕上,无数的金光将他包裹住,为他那双瑰丽的眸子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鎏金色。
天边无数的星光突然陨落,从云间猛地跃出无数的鲲兽,它们长啸着,翻腾着坠入云端。
“值得么。”
少年微笑。
他以一只漂亮的眸子和全部的生命换得了烟岚得以入凡世的机会。
“嘤——”
忽的,有鲲兽自云间游出,其自空中飞下,激起无数的星光四散。它轻轻地将烛伊手中的日溯叼起,一个摆尾冲入云端。
烛伊猛地一扬手中的白罩提灯,手腕上的银铃叮铃作响,八苦河上所有的红莲都燃起烈火,河水飞旋而出包裹成团。
那水流不断变换,最后竟是幻化成一个人影——少女眉眼弯弯,明眸皓齿,右眼角下有一点泪痣。
“阿岚……”君撷几乎无法克制声音的颤抖。
烟岚什么也不说,只微笑着看向眼前激动的人儿,她缓步上前,用水做的手轻轻捧起君撷的脸颊,低头吻上了那个黑漆漆的眼眶。
君撷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有某种东西正在不断充盈,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解的抬眸看向烟岚。
水做的少女缓缓后退,鲲兽再次翻涌而出,任由少女坐上了自己的脊背,向着云端飞舞而去。
“连带着我们的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从远处忽的传来两道声音,一男一女,越来越远。
君撷哑然,望向一旁的湖水,原本黑漆漆的眼眶中居然已长出了瞳仁与瞳白,明晃晃的映着天边的微华。
“你本无一只眸子,是他,将自己的眸子给了你,让你替他爱她。”烛伊忽的开口,幽幽一叹。
“阿岚……”
君撷彷徨的跪下身去,双手捂住脸颊。
从未落下过泪的他在这一刻泣不成声,滚烫的泪将那一身幽蓝色的长袍打湿。君撷哭得恍若一个孩子一般撕心裂肺,烛伊一时不忍,提了灯走上慧桥。
烛伊忽的想起,当年自己问少年是否值得时,少年的答话。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冷暖自知啊……
烛伊不由得苦笑,抬眸望向云端:“我们永远都无法还清我们欠下的。”
所有的因因果果,皆是因为命运的捉弄,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任何人去爱任何人,哪怕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也不可能再开启所谓新的人生。
如果没有那份残缺的美,或许君撷也不会如此吧。
而重锦呢,青梅竹马移情他人,自己的容颜又成那般模样,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又如何能不受画皮蛊惑,成其傀儡?
后来,烟岚的尸体被埋在菩提榕树下,君撷也回归他该在的凡世。
只听说其后年轻的鲛人颜师常年以鲛绡遮挡双目,每每为人描颜都会在其右眼角下点一枚泪痣。
“下一世的轮回,我还要,再与你相见。那时,我一定一定,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菩提榕树下,手持白罩提灯的女子白衣胜雪,其上遍绣红莲朵朵,她伸手抚摸着树干上镶嵌着的赤色圆形玉佩,悠悠一叹。湛蓝色的天空中突然腾跃而出一道深蓝的影儿,巨大的鲸兽吞吐着雾霭朦胧,其身上遍布星光漫漫。
“是时候,该去找他了。”
幽微的烛火在白雾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