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油油的触角,不必言说也知是那船妖绿隐。南小楼瑟缩着身子,微微偏头,看见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让她回家,回哪门子的家?南小楼凄苦着一张脸,费力调动舌头:“绿隐大姐,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总不肯放过我?”
鉴于此刻停留半空的绿隐可怖且可憎,她只能示弱,“绿隐大姐,要不你先下来?你有何苦楚,咱们细谈。”
然,对方却只是缓缓睁开那死水一般的双瞳,平静重复:“主人,回家。”
“大姐,水底我住不惯。”她因不善调动面部肌肉,现下表情难看得很,“要不,你先松松?”
话落,绿隐的触角缩回了船中,身子朝下沉了一沉,似在邀请她上船。
傻子才会上船!她拔腿边跑边喊:“绿隐大姐我还有几本书没看,你自己先回去吧!”
那绿色触角穷追而来,却被倾百里一掌劈成了两截,又听他声音凉凉道:“绿隐,不可胡来。”
停住脚步的南小楼回身一望,哪儿还有绿隐的踪迹,连带着地上那截断掉的触角也散做了云烟。
此时她才冷静下来,暗自分析,莫不是绿隐认得她这张脸?
“你不是还有许多书未看么?”倾百里侧首淡淡看她一眼,打断了她的思路,“还不进藏书阁?”
她悻悻然进了藏书阁,随手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来,“山里多了个神经病,日子难熬,难熬哟。”
若这绿隐日日来扰,她不得烦死?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才行。
“书拿反了。”倾百里的声音落在耳边,她急忙将书调转方向,笑得无比尴尬。
他怎么会跑进来?往常他可从不来监视自己,南小楼深吸了一口气。
本想认真背书,可却还是忍不住窥看身旁的倾百里。
“那个……”她略有犹疑,“你也要看书?莫不是当了神仙也要年年考核?”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悲催无比,她暗暗为他感到悲哀。
“非也。”倾百里缓声应她,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她手中的书册,“我是在等你翻第二页,已经半个时辰了。”
“额。”她尴尬无比,忙不迭翻了第二页,他这才转身离开。
皆言学无止境,可她真看不进去书上那些弯弯绕,打了半天的哈欠,也没翻几页纸。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昏昏沉沉靠在书架上睡去,半梦半醒间,恍惚觉得被人抱起。
眼睛微微睁开一个小缝,她愣住,这清俊的下巴,熟悉的梨暖香……
怎么会是倾百里?一定是在梦中,她抬手大力地揉了揉他的脸。
嗯,皮肤细腻光滑,甚好甚好。
不对!暖的,不是梦境?她瞪大双眼,陡然挣脱他的怀抱,连连道歉。
要死要死!怎么会在藏书阁睡着?最可怕的是,倾百里竟然抱她……
“既然醒了,那便自己回房间睡。”他形容冷淡,眼睫微垂。
她连连点头,心中懊恼刚才的过激反应。
于是她颠颠上前,颇认真地夸奖了一句:“山神大人的怀抱温暖又宽阔,感觉甚好。”
却见山神大人脸色微沉,正当她以为他要发作之际,身子却忽然一轻,他竟复又将她抱起。
“山神大人,感受一次便已是莫大的荣幸,不如……”这便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她抿着嘴等着他开口说话。
难不成是方才表述还不够明确么?眼瞅着已经快到自己房间,她得想点辙。
“我房里混乱不堪,山神大人还是不要入内,以免污了眼。”她笑得诚恳,终于在房门前翻身落地,又迅速躲入门中。
借着院中星点亮光,她自门缝中看见他拂袖离去,这才略略松气。
美男的眷顾,总叫人无所适从,南小楼思索良久,蹦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性……
倾百里总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便是在睡梦中,她也一直在思索此时,直到她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脸。
好痒……她抿嘴偷笑,以为此刻抚摸她面颊的是倾百里。
好湿滑,难不成是舌头?不对劲!哪儿有这样粗的舌头?能够贴满她脸颊的舌头,怕只能是擎天巨兽!
她陡然睁眼,在昏暗的环境中看见一张绿得渗人的脸。
“绿隐大姐!怎么又是你!”她猛然坐起,向后撤退,直到靠在墙边无法动弹为止。
绿隐朝她逼近,面无表情地说:“主人,绿隐带你离开。”
第一次,南小楼从她平静的语气中听出浓浓哀伤,她为何如此,仿佛深冬时节里快要冻死的号寒鸟,悔意与悲愤交织。
“抱歉,我想你认错人了。”南小楼颇语重心长的模样,“我知道你眼睛发绿,看人自然也是绿的。”
话毕,她小心翼翼将探在身前的触角挪了个方向,并暗想,绿隐该不是只船妖,而是八爪鱼的亲戚。
就在她以为能够和绿隐好好商谈此事之时,却被触角捆了个结实,直接给绑上了船。
“救命啊!小黄!弥太郎!倾百……呜……”她被触角勒住口鼻,呼喊不得。
完蛋,这次要变成船妖的口粮了。
原本还指望绿隐破门而出的声音引起他人注意,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船只竟然能够穿梭于虚空。
她只能眼瞅着自己被绿隐带入混沌虚空,说不得惊恐,只因她忽觉绿隐毫无杀意。
房间中的事物离她愈发远,她感觉和原有空间的联系愈发浅薄,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被拖入未知领域时,一只大手从即将闭合的孔洞外探进,一把将她拉住!
来人不知无处来的怪力,竟然直接将她与绿隐拽回了现实空间。
缚住她身体的触角崩裂破碎,她惊恐闭眼,旋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我在。”倾百里将她护在怀中,另一手酝起金光,金光化作无数道丝线,又迅速织就大网,将腾空的绿隐捕捉。
绿隐来得奇怪,行为也这样奇怪,南小楼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自己。
莫不是,因为她新得的这副容貌?此皮相乃鲛绡所织,难不成那织鲛绡的鲛人,是绿隐的亲戚?
船妖常栖于水,与鲛人是亲戚倒也并不奇怪。南小楼正研究着船与鲛人日常如何相处时,倾百里已然将绿隐缩小拘于掌心。
“绿隐,看来此处不能容你。”他眼中隐有不安,微微侧首,目光落于南小楼精致的面容上。
“你好生休息,我送她一趟。”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她微愣,点了点头。
不等她再言,倾百里便袍袖轻卷,裹挟绿隐化为一束光消失在她眼前。
“来去如光,真令人羡慕。”她叹了一口气,正待坐回床榻,小黄却突然推门而入,啧啧有声。
“南小楼,羡慕别人有个屁用。”它大咧咧跳上她床榻,“现在你的愿望已经达成,咱们撤吧!”
她沉默,是啊,目标达成了。她变成人的模样了,可是……她舍不得离开。
见她不言语,小黄伸出肥爪子轻拍她的大腿,“南小楼我明白,你舍不得现在安逸的生活,对不对?”
“我没有!”她立刻反驳,却心虚不已。扪心自问,她的确舍不得这里安逸的生活,更舍不得……倾百里。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不迭摇头试图甩掉脑中那张好看的脸。
“我先前不是说了,倾百里于我有恩,我不能不报。”她强作镇定,为自己寻了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