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小楼费劲将宅院中的死鬼统统都集合起来之后，这才发现这些死鬼有一个共同特点。
面黄肌瘦，且饿相十足，都是饿死鬼。
这副形容，她见过，是因为受灾而饿死的那些凡人！说不震惊是假的，因为还有死鬼正抱着她的油罐子喝油，那模样，仿佛在喝世上最好的琼浆玉液。
这庭院中集合了数十个饿死鬼，其中有一个，还是她的老熟人，那个王麻子。
“王麻子，你过来。”她喊了一声，王麻子弯腰驼背走了出来。
“鬼差大人有何吩咐？”王麻子张嘴就来。
啥？鬼差？南小楼无奈，自己今天忘记戴面具，一张骷髅脸大概真像极了鬼差。
“王麻子我问你，你们死就死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厉声质问。
一脸茫然的王麻子不懂，死了，不就是该跟着鬼差走么？
但似乎也不对，他是跟着香味儿来的。
“他不说你们说。”南小楼指着一众饿死鬼。
饿死鬼们七嘴八舌，将自己怎么来的讲了一通。
原来大家都是跟着烤蝗虫的香味儿过来的？所以方才偷吃蝗虫串的，就是这些死鬼中的其中一个？
就在南小楼觉得头疼之际，倾百里的房门忽然洞开，他缓步踱了出来，只一眼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南小楼小跑着到他身边，窃窃道：“山神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送走。”他声音凉凉，似见得习惯，抬手便让自己的房门关上，再打开之时，南小楼感觉到森森寒气。
回头一瞧，房门那头……是地府么？可里头竟然人头攒动……若不是里头的沧桑古朴和死气，她几乎就要以为那是街市。
都是因为受灾而饿死的灾民么？她神思微颤，恐惧感从灵魂深处蔓延而出。
这才大荒年的第三年，竟然就死了这样多的人，若等到第五年，恐怕就真的是饿殍千里，尸骨遍野了。
届时人间即是地狱，恐怕连带着乌鸦都要死绝。
她心中生出悲悯，再扭头去看饿得脱相的王麻子，那人竟然比她还要丑陋上三分。
“你还在等什么？”倾百里歪头看她，她这才赶忙招呼那些饿死鬼。
“排队排队啊！一个个进去，地府终生游，不收费，不收费。”她嘴里呼喊着，却不见倾百里脸上阴郁的神色。
“鬼差大人，能给我安排生到皇家么？我下辈子再也不想挨饿了。”王麻子忽然就跪在了她跟前，泣涕如雨。
饿死绝对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死法，腹中饥饿，一点点死掉看不到任何希望……
最残忍的是，死掉之后，亲属们竟然没有力气将死者拖去埋掉。
可这分明才第二年灾荒，总不至于如此啊？南小楼不解，另一人却也立刻跪在她身前。
“鬼差大人求求你，我也想生在皇家，朝廷苛捐杂税，家里好不容易有点存粮也全被抢了去交皇粮啊。只有当皇族才能不饿肚子。
他这一跪，其余的死鬼也都跪了过来。
“我的儿子啊……刚出生，我饿得没有奶水，也只能给孩子喂水，孩子死的时候，活生生就是一副骷髅啊……他才出生七天啊……”
南小楼愣在这里，不知如何是好，饿死鬼们的哀嚎声在她脑中不断盘旋……
“去去去，求阎王爷去，喏？看见没？地府那门后头。”小黄及时出来解围，而南小楼却忽然一抬手，而后愣神看着自己的手骨。
这是……泪水？她大惊失色……她竟然会流泪了？
“恭喜。”倾百里递过来一块绢布，“你会流泪了，离修成人更近一步了。”
是么？可是为什么这样难过？是她同情心泛滥？还是因为她终于学会了流泪？
她昂面去看倾百里，下颚骨微动，“你不能救救这世人么？”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忽然灵魂微颤，只觉得在心脏的位置，有东西在微微颤抖，她强忍酸楚转身要走。
其实她心里清楚明白，倾百里不过一介小小山神，他能够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
等那些饿死鬼统统进入地府之后，她呆坐在庭院中的大树下，小黄和弥太郎守在远处，不敢出声。
它们以为她曾生而为人，所以还有凡人的情感，今日才会如此伤感，甚至悲天悯人。
倾百里平素总是挽起长发，现下却不知为何墨发披散，他缓步行至她跟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我不起来，腿麻了。”她说着丝毫也不应景的话，乖乖伸出了自己的手骨。
“随我来。”倾百里声如丝竹，似在给她希望，“我与你救这世人的法子。”
“谁说我想救他们了？”她还在嘴硬。
“噢？你若不想，我便往蓬莱赴宴去了。”他侧首看她，眼中有一丝浅薄的戏谑。
去就去，她抬手掰了掰歪掉的下颚骨，起身后迅速收回了自己被握住的另一手。
倾百里的房中总是点着熏香，这香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梨暖，嗅之有股幽幽梨花香，又有丝丝冰雪气息。
他着她坐在蒲团之上，温声细语：“慈爱悲悯，兼济世人，也是修功德的一种方式。”
“说重点。”她不悦，因为她不想听这些是是而非的消息。
“重点是，你不能出世救人，但你可从梦中去。”倾百里似乎早就下定了主意，随手一抓便是一本书册。
她分明看到书封上写着：入梦大法
这名字好俗，她暗自嫌弃，却还是接过书册。
只是入梦能够做什么呢？她满心疑虑，却见倾百里已然起身，换了一件浅金色的衣裳。
咦？他何时换了衣裳？她颇感遗憾，竟然没有及时捕捉美男的肉体。
“过来，替我梳头。”她忽然听他这样说。
哈？梳头？往日他可从来都是衣冠端正，她以为他使的是术法，却不想，这人的头发是自己梳的？
这种破坏仙气的事情，委实令人有些小失落。
原来神仙也需要梳头，这么说……她下颚骨微动……
自言自语：“这么说，神仙也要如厕？”
说完这话，她便兀自摇头闷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