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没有开灯,凭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光线,陆子栩看清了凌珑的脸。她今晚穿着藕色短袄和格子裙,像瓷娃娃一般楚楚动人,漂亮得无辜。陆子栩放下手机,略带疑惑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凌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看到你过来,然后……然后我不放心,所以我也跟过来了。”
陆子栩依旧无波无澜:“不放心?是怕我想不开跳楼,还是怕我被人绑了?”
凌珑的脸涨得通红,羞赧地说:“不是,不是这样的。哥哥把你们公司新推出的首饰带给我了,很好看,我特地来和你说声谢谢。”
她说完,便伸出左手腕,上面佩戴着一个精致的镯子。镯子被设计成了凤凰羽毛的形状,镂空之处缀以红蓝宝石和祖母绿石,在黑暗中就像一道小小的彩虹,璀璨而耀眼。
凝滞的空气里,凌珑巴望着陆子栩能说句称赞的话,哪怕几个字也好,可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不客气,我们回大厅去吧。”
他说罢,便要离开,凌珑却喊住了他:“等等,子栩哥哥。”
陆子栩再一次回头时,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可凌珑依旧期待地问:“我上次送你的钢笔,用着还顺手吗?”
其实自从他将那支笔放到车上后,就再也没动过。而此时陆子栩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还好。”
凌珑又上前一步:“哦,还有,今年气温一直这样低,我想给你织一条围巾,你喜欢什么颜色,是灰色,蓝色,还是白色?”
陆子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她,眼中弥漫着夜一般的薄雾:“为什么给我织围巾?是你哥哥让你这么做的?”
凌珑摇头否认道:“不,是我自己,我……”
陆子栩却直接打断道:“如果是凌楠的意思,那我接受,毕竟日后还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微微停顿,语气变得决绝:“如果是你自己想要这么做,那就算了。”
凌珑听得委屈,立即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自己就不可以?”
“因为我的世界太小了,如非必要,不想再牵扯其余人进来。”
凌珑争辩道:“可是……”
她的话音未落,陆子栩忽然伸出手臂,把她抵到背后的墙上。在凌珑惊慌之间,他的脸就已经靠了过来,声音低沉地说:“可是什么?可是你喜欢我,对不对?”
昏暗的房间里,凌珑看着那双美得不可方物得眼睛,就像看见了浩瀚的星河,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就像冻结了一般,而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的反应,陆子栩又凑近她一毫,近到几乎可以碰到她的嘴唇。凌珑更加紧张,她浑身发抖,却本能地闭上眼睛。
可陆子栩没有再做进一步的举动,他凉薄地牵了牵嘴角:“害怕么?害怕就对了。”
在凌珑茫然错愕的时候,陆子栩毫不留情地收回手臂,径直离开休息室,临走时扔下一句话:“换一个人继续做梦吧,除非你不想善待自己。”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凌珑方才回过神志,继而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待手脚回温后,她的心却冷了下来,接着便红了眼眶。
其实她一早猜到,陆子栩那副生人勿近的性子,连远远观望都是奢侈的,哪还能妄想他会动心。可即便她预料到了如此下场,却没预料到,自己的心会疼成这样。
陆子栩回到生日宴会厅时,许多人开始轮流给陆泱敬酒,因为身体尚未大好,陆泱只能以茶代替。但从他的笑容来看,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毕竟这是他病后三年来第一次办这样热闹的生日。而参加者中既有亲属朋友,也有商业伙伴,华丽的大厅中人声鼎沸,灯火辉煌,一派粉饰的太平。
陆子栩坐到凌楠身边,用湿巾擦了擦手,而后低声问:“陆知言真不打算来了?”
凌楠苦笑道:“董事长原本打算让他回来的,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之前那些事儿可以既往不咎,可他估计还赌着气呢。”
陆子栩的语气带了一丝嘲讽:“不错,脾气挺大,他也就这点还像爸爸。”
话刚说完,宴会厅的大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刺耳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陆子栩循声望去,来人穿着一件黑色铆钉皮衣,配着紧身裤和厚重的马靴,嘴唇似乎受了伤,还涂着红药水,看上去有些滑稽。
凌楠有些惊讶:“说曹操,曹操到,到底还是来了。”
推门而入的陆知言无视别人复杂又八卦的眼神,双手插袋一路走到陆泱面前,停下脚步后,就那么大咧咧地站着。正和陆泱敬酒的风险投资家识趣地退到一边,给足他们父子空间。
陆泱看了看他久违现身的大儿子,他依旧毫无遮拦,只是又落魄了些。陆泱脸上的波澜稍纵即逝,不计较地笑了笑,然后说:“回来就好,找个位子坐下吧。”
陆知言却不知死活地扯着大嗓门道:“老爷子,不好意思,我今天啥也没带,只带了一张嘴,祝您生日快乐,少生气,多乐呵。”
他说罢,就大摇大摆地坐下来,可一看对面坐的是陆子栩,他又心虚地往左边挪了一个位子,仿佛碰到了恶鬼一般。凌楠见状,叫服务员给陆知言上了一副碗筷,他这才浑然忘我地大嚼大咽起来。
凌楠看他这副模样,偷偷地叹了口气,而身边的陆子栩面色如常,仅是往自己杯中添了些酒,便再也没动筷子。
随着陆知言的到来,满座宾客不约而同地降低了音量,开始窃窃私语。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酒店总经理及时出现,满脸笑容地对陆泱说:“陆董,今天是您的寿宴,咱们酒店也专门找人为您写了一副书法贺词,请您笑纳。”
经理说罢,便让服务员递上一个蜡笺卷轴,陆泱自是笑着谢过,凌楠也立刻上前,同经理一起缓缓将卷轴打开,置于陆泱的面前。
宾客们正准备配合地鼓掌,可当陆泱看见金箔纸上字迹的那一刻,脸色突然一片煞白,连一旁的经理也觉得诧异,于是好奇地往前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当即大惊失色,纸上本来写的应该是“松柏长青,吉祥康乐”,可此时却是另外八个朱红大字——
“弑弟夺妻,天理难容”。
知道事情不好,凌楠后背霎时出了一片白毛汗,他赶忙将卷轴收了起来,以免教其他人看见非议。可刚收到一半,陆泱就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凌楠来不及搀扶,他的后脑勺便“砰”地砸在红色的地毯上,继而昏迷不醒。
这个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原本欢声笑语的宴会厅,顷刻间变成一锅沸腾的热粥。有人碰碎了酒杯,有人撞倒了椅子,有人失声惊叫,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心急如焚,还有人冷眼看戏。
而此时,外面的大雪仍然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场盛宴宣告结束,另一场白色的聚会在天地间拉开序幕,仿佛再给予多些时间,就可以掩盖世上所有丑陋与不堪。
周日下午,雪终于化得差不多了,殷念与家人也总算可以动身返程。温煦的车子随着盘山公路一路向下,两边的风景迅速从眼前掠过,那些参天大树的枝桠上还落着未融化的积雪,如同在巨大手掌上蹁跹的白色蝴蝶。
车程过半,殷念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的人说:“殷小姐,我是董事会助理vincent,两周后陆董要去一趟西班牙,需要你做随行翻译,请你尽快申请签证,以免耽误时间。”
殷念听得疑惑:“陆董年事已高,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而出国谈判工作量那么大,光是飞机就要坐十几个小时,这样没问题吗?”
vincent先是一愣,而后解释道:“不好意思殷小姐,我忘了告诉你,现在的陆董,是陆子栩先生。”
听到这句话,殷念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