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陆子栩敲定了一位拜占庭风格的设计师,以珍珠、宝石、祖母绿为原料,主打繁复的流苏、抽象几何图案和色彩缤纷的串珠链,产品预计在两个月之后的白色情人节推出。
对方没有带随行翻译,所以殷念得一个人兼顾两头。chione公司的负责人是一位气质彬彬的意大利老先生,英语说得相当顺畅,除了母语中自然夹带小舌头颤音,其他几乎完美。会议结束后,他也和殷念握了握手,说了句意大利语——“sei stupenda(你真迷人)!”
尽管知道恭维的程度居多,殷念还是像小女孩般偷偷地开心了一下子。
将这帮外国人送上车后,陆子栩也回到办公室。祁宇在等候室找到了殷念,相当诚恳地说:“辛苦了,殷小姐。对于工作,我的上司要求一贯严苛,你别有太大负担。”
殷念心中小声嘀咕,他哪是只对工作严苛,明明无论何时,他都顶着一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祁宇又道:“这次的报酬,我会直接汇给你的公司,明天就能到账。”
殷念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你,祁秘书。”
祁宇依旧温和可掬:“我谢你才是。对了,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这里离我家不远,况且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每个路口都在堵车,我直接走回去就是了。”殷念一边说,一边弯腰拿出大包里的运动鞋和棉外套,换下5cm的高跟鞋,并把外套随意裹在西装外面,然后满足地轻叹了一声:“呼,终于舒坦了。”
看见祁宇一脸懵,殷念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当宅女当惯了,一穿正装就浑身别扭。有时候,我真的由衷佩服大公司的office lady,踩高跟鞋就和如履平地似的。”
祁宇听罢,也不禁笑了:“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宁愿和你这样的姑娘打交道。”
时间过了下午六点,冬季的暮色已开始四合,高楼之下的街道车水马龙,行人过往匆匆。殷念下楼的电梯门一关,祁宇就接到了陆子栩的电话:“来办公室一趟。”
陆子栩的办公室在16楼,此刻玻璃窗内的百叶片全都关着,从外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祁宇敲了敲门,便听见了陆子栩的声音:“进来吧。”
此时的陆子栩背对着他,上半身陷在旋椅靠背中,望着窗外的霓虹。三个小时的会议让他的声音显出疲态:“她走了?”
祁宇以为他问的是chione公司的人,于是点点头道:“对,已经送去下榻的酒店了。法比奥说,他们今晚想自己出去走走,不需要随同……”
陆子栩打断他:“我问的是那个翻译官。”
“她?”祁宇在短暂的诧异中恢复正常:“她刚下电梯,说家离这儿不远,可以步行。”
陆子栩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问:“老杨在楼下么?”
老杨是陆子栩的专车司机,祁宇迅速回答道:“在,陆总,你是现在就走吗?那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直接开到大厅门口。”
“不,让老杨送那个殷念一趟。”
送殷念?
祁宇的心中划过一个巨大的问号,陆子栩连办公桌都不让人碰,现在居然要把专车借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这种情况他倒是头一次见。
感觉到祁宇半天没动静,陆子栩将椅子转了回来,剑眉微微拧了起来:“怎么,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没听清楚?”
祁宇回过神道:“我听清了,那……陆总,你等下怎么回去?”
“我开自己的车就好。”陆子栩随手翻看桌上成堆的文件,漫不经心地说:“还有,既然罗江开会之前跑路,那就让他好好跟老婆过日子,这个专职翻译别干了。”
祁宇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最终还是动刀子了。
陆子栩仍旧低头道:“就这些,你去忙吧。”
fl珠宝公司所在之地为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区,每天一到这个点儿,下班的工薪族和出来享受夜生活的年轻人就会把地铁车站、商场餐馆挤成个水泄不通。渐渐拉开序幕的夜色之下,有的人寻找家的温馨灯火,有的人寻找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有的人则寻找独处放松的一隅,他们各取所需,乐此不疲。
殷念刚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接到了祁宇的电话,对方询问道:“殷小姐,你现在在哪儿?”
殷念看了看四周,回答道:“在新天地购物中心附近,怎么了祁秘书?”
“你先呆在路边别动,等会有一辆黑色英菲尼迪过来,车牌号是8889l,你直接上去,告诉司机地址就好。”
“what?”殷念一头雾水。
祁宇客气地说:“是陆总交待的,用专车送你回家。”
殷念更加莫名其妙了,刚才扑克脸还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样,现在却贴心到派专车来送,该不是开个会开傻了吧?她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婉拒道:“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麻烦你替我谢谢陆总,我自己走就可以。”
祁宇苦笑道:“殷小姐,为了让我今天不二次挨骂,你就上车吧。”
“呃……”殷念犹豫之间,一辆英菲尼迪qx80就朝这个方向开了过来,而后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的身旁。司机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他温暖地笑了笑,示意她上车。
殷念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矫情,于是道:“好的,谢谢。”
搁以前,要是能坐上这种一百多万的车子,她肯定兴奋得想在车后座吃薯片嗑瓜子,或者在坐垫上用小刀偷偷刻句“到此一游”。没办法,谁叫她仇富。可今天,当她真的坐上豪车时,却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这个狭小的空间,原本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他可能在无数个喧闹的傍晚或寂静的深夜安静地坐在这里,他可能会望着窗外发呆,可能会松开领带透气,可能会疲惫地小憩片刻,也可能会接一通缠绵的私人电话。她的手边有一瓶喝了小半的纯净水,还有一本国家地理杂志,周围的空气里依然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让殷念觉得恍若隔世。
她坐得紧绷,甚至不敢靠在后座上。她也开始怀疑,陆子栩是不是记起了自己。
顷刻间,关于一年前那个晚上的回忆化作汹涌的浪潮,将车后座的殷念狠狠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