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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尽 第四章 夜阑归忘川

次日。

阳光初升,空气清新爽朗,鸟语花香,一切都大好。

花之国一大早便被噼噼啪啪的敲锣打鼓号声给闹醒,这是大燕国独特的送亲方式。

花之国也开放了边境的通道,大燕国一排排的马车相拥而进,朝着王宫的方向驶来,家家户户也跟着高挂彩巾,老老少少都赶了出来,排成几排站在路边看着热闹。

“真热啊…”狂澜从地上爬起,才发现自己昨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靠着亲王在一棵树下睡了一整夜,她悻悻地爬到河边,用手打水洗了个脸,又看着河水里倒影里的自己发着愣。

“出来的第一晚睡得还好吗?”亲王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倚靠着树干打趣着狂澜。

“我还是狂澜,不是埃莎,不用对我这么好。”狂澜转过身对他说。

“你过来。”亲王示意狂澜,却还没等她靠近就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放开!”

任凭狂澜怎么挣扎,亲王也只是静静地说:“我把万妖之珠给你,有了它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你,它可是用你父亲的那把碎颅斧制成的,那龙椓的钥匙可是把好容器,你要保管好…”

他说完,往自己的胸口里取出一个暗红色还漫着缭雾的珠子,把它递给了狂澜,按进了她的胸口里。“跟我走吧…”

“可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狂澜抱着双手,脸烫得通红,她感受着体内那颗失去已久的东西,这可以说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吧。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亲王往身后的灌木丛里拿出一个木头盒子,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长长的凉布披风给狂澜披上,盖住了她的下半身蛇尾。“集市人很多,露着条尾巴到处招摇可不好,待会我会在港口等你,等你来,然后带你回家。”

亲王的这一番话直击狂澜的心底,她虽有所颤动,但突然想起这句话仿佛在十年前,那个叫沧赤月的男孩也同样对自己说过。

对,沧赤月…

“今天是他的订婚日啊。”狂澜突然想起沧赤月这个名字,想起之前在冰牢里北岛月告诉她的那些话。

还有那天在冰牢里,自己竟然没能认出他来。

十余年的时间,自己差点忘了他,恐怕他也将自己给忘了吧。

想到这里,狂澜的心里不免生出一股怨气来,她抓住披风的两端,盖住自己后,便朝着集市王宫大门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花之国。

王宫大门前的中心平原上,一辆辆繁华而精致的马车驰道而行,纷纷停到了王宫门前的道路两边。

特别的是,在道路的正中心,停着一辆白木镂空的马轿,轿头的上方还结了一吊花缀直下垂着,透过车窗镂空的空隙还可看到里面正坐的红裙女孩。

以白彩为主,马车迎礼是花之国的习俗,可鉴于订婚的女孩是大燕国的人,按照大燕国的传统,新娘是必须以红妆为主入礼的,所以两国联姻的订婚礼也只好按照一方一半的方式来办。

狂澜身披凉布披风,她站在凑热闹的人群树后,眼神满是仇怨地盯着较里娇红欲滴的女孩,不禁握紧了双拳,也有种莫名的心酸。

“听说大燕国的公主伊四月打小就跟着我们的王子,可说是青梅竹马呢。”

“是啊,虽然是场政治联姻,但好就好在他们两人是有感情基础的,这联姻不但巩固了两国势力,还成了美事一桩呢!”

“他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天造地设的一对?那谁来为我蛮族偿还血债呢…”狂澜在人群后,听着这些人对他们的评价,心中总是感到怒火难平。

怒大于悲,小情小爱永远抵不过家族血仇。

这时,花之国王宫的大门才缓缓打开,瑞拉国王与塞尔维亚皇后走在一队迎亲的车马前,而沧赤月则身着黑色金边的礼服,骑在一匹白马上慢慢走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赤月王子出来了!”一个商人指着沧赤月的方向不禁大叫了出来,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打在了沧赤月的身上,就连轿里的妙人都不忍要透过窗缝偷看几眼,然后才安心地笑一下。

可是沧赤月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

沧赤月是花之国的二王子,在他出生的那天,天上便出现了猩红之月的杀戮意象,大家都怕他长大后会暴政祸害百姓,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沧赤月自出生以来便体弱多病,甚至连宫门都很少出,但他长得俊秀脱俗,十分招人喜爱,国王从小就把他当做掌中宝一样,无时处处保护着他。

后来,沧赤月知事了之后也从不偷懒,他勤奋好学,喜欢钻研各种事物,他最大的优点便是性情温和,为人正直不与人恼气,而且在他的身上还从来都见不到任何一点帝王子弟的架子,再加上他平时又喜欢帮助各种各样的人,从不推辞,因此,一大堆说不完的优点让他深受每个人的尊重与仰爱。

安蜜雪抱着个小花球往国王的身后跑上前,笑盈盈地把花球递给了在前引轿的宫女,然后小心翼翼地朝马轿行了个礼,完事后便背着手站在道路边,歪着头看着沧赤月。

待人群安静下来后,国王放开皇后的手,由女祭司搀扶着慢慢走到他们身前的高台上,那高台的正上方高架上还挂着一个已经被风干还带着龙角头盔的骷髅头。

十余年过去了,都没有人替她把她父亲的头骨取下安葬。

“各位,今日是大燕国与我花之国联姻的日子,还是我小儿北岛月的生辰…”国王站在高台,他的致词还没开始进入主题,便被一个往人群里挤出的不速之客给打断。

“今日是值得庆祝,可今日也是蛮族的忌日,是不是也该用国王你的命来好好祭奠一下呢?”狂澜挤出人群,挡在了马轿前说。

此时全场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大家也想看看,这样一个无礼的人下场会是怎样。

国王大惊,站在高台上看着眼前十分面熟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太放肆了!还不赶快退下!”随着女祭司的大吼,众士兵都纷纷拿起武器指向了狂澜,随时准备上前拿下这名破坏联姻的女子。

“那不是师傅吗!她怎么会跑到那里?她的腿没事了?”北岛月跟在沧赤月的身后,他看到狂澜的出现,就立马转身小跑着跑到一棵树后,拿出了一个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然后系在身上。

“你可记得你曾经答应过蛮族族长什么?你可还对得起蛮族所有的子民?”狂澜继续问道。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国王一字一句地解释道。“那是维京人与蛮族的恩怨,我小小一个花之国又怎敢去插手你们的纷争呢?”

“那花之国关押我十年之久,与我断腿的这笔账,又要怎么算?”狂澜一脸杀意,她愤怒地说道。

北岛月本想跑上前拉住自己的师傅,可见这情况不对,又不敢上前去阻止,只好偷偷地躲在沧赤月的马后观察情况,想在暗中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护狂澜。

沧赤月有些心慌,他感觉狂澜的出现越来越不对劲,可听到她说到关于蛮族的事又有些心有余悸,他想起十年前失踪的那个叫塞琉的女孩。

她一定认识塞琉。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可沧赤月从没有忘记过塞琉,他此时只想上前问问狂澜,问问她是否知道塞琉的下落。

“牢狱的事情一直都是由女祭司直接掌管的,如果你有什么冤屈,等到联姻仪式结束后,本王再亲自为你平冤可好?”国王一脸疑惑地盯着狂澜用披风挡住自己刚才所说的已经断的双腿。

“平冤?可是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狂澜紧握双拳,目不转睛地盯着被绑在国王身后高架上的那颗骷髅头。

国王意识到狂澜的怒气,便立马命人爬上高架取下那颗头骨。

“本王不知姑娘你与蛮族有何渊源,这颗头骨也是当年维京人立威挂上去的,本王这就命人取下来,加以厚葬!”国王说。

“谁也不许碰他!”谁知国王的这一举动反而激怒了狂澜,她双眼红润。

“莫非你是蛮族的遗女?”这一幕让国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又不敢确定,因为他十年前就听女祭司说塞琉已经被维京人给杀死了。

女祭司知道欺君可是大罪,可当年的确是维京人挑断了塞琉腿上的筋脉,要是换作常人早就死了,女祭司于心不忍,于是做了一副假的尸身哄骗了维京人,说是塞琉的伤口已经被感染,已经死了之类的话,这才让维京人失望地离开了花之国。

是女祭司救了塞琉,可是当女祭司想要医治好塞琉再放她出宫时,才发现她体内有一股被压制住的妖气,况且这妖气还非比寻常。

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告诉国王塞琉已经死了,把她关在冰牢里也可绝除后患,再说如果把她放出来,让她去找国王成姻的话,这岂不是害了沧赤月?

“王!她是妖啊!”女祭司刚说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狂澜便以迅掩不及的速度冲上前,她的手刚放开,披风被风吹起,一条又粗又壮的蛇尾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众人惊恐,皆四处逃窜。

狂澜横挥披风,直接扫倒了许多迎面而上的士兵,在她眼里,杀死这些士兵不过跟搅死一群蚂蚁一样容易。

安蜜雪看着狂澜的样子,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捧花,然后愣在原地,望着向自己袭击来的狂澜,不知所措。

“蜜雪!”沧赤月看到自己的小妹有危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沧赤月直接翻下了马,相迎而上,一把抓住了安蜜雪的衣裙,然后转了个身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任凭狂澜一掌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背上,自己也没有放开安蜜雪。

一口鲜血直接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

沧赤月本想瘫倒在地,可他意识到这场战斗还未结束,就一把将安蜜雪给推开,然后续了一口短气,转身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接上了狂澜的一掌。

沧赤月蓄力时掌心还环绕着流光,接住狂澜的那一掌时,那流光竟然在空中漫开后结了一层薄冰,然后又立马碎开。

寒冰之力直逼沧赤月的心脉,也许是来不及闪避再加上自己本身体弱的原因,这一掌竟将沧赤月给击退到几米之外,让他撞到了墙上再掉到地上,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再也站不起来。

见到沧赤月重伤的样子,狂澜心里一紧,但又想起今日的情形,只想杀了他才够解气,狂澜深吸一口气,摇着尾巴朝躺在地上快要死掉的沧赤月滑去。

到底是要有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一个人狠下心来对付自己喜欢的人啊。

可就在这时候,本坐在马轿里的伊四月竟然破窗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狂澜的面前,手中还握着一把弯刀,她没有犹豫,狠狠地一下朝狂澜的脖子剜了下去。

“四月姐不要!”北岛月见狂澜被伊四月给差点剜断了脖子,急地差点哭了出来,只是不顾一切地向狂澜冲了上去。

狂澜被差点剜断的脖子直接露出了骨头,鲜血似瀑布般地往外喷出,她护住脖子有些喘不过气地干咽了几下,然后趁伊四月掉以轻心时便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将她举起,然后一脸阴险地笑着。

女祭司看着狂澜差点被剜断的脖子伤口又一点一点地重新愈合起来,最后竟没留下一点疤痕,然后惊恐地说:“这怎么可能!”

因为女祭司知道,不死之身除了亲王外,只有当年的万妖女王埃莎才有,可埃莎早在许多年前便掉下尘世台灰飞烟灭了,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其它人会…

就在女祭司惊虑的这时间,狂澜死死捏住伊四月的脖子,令她动弹不得又差点窒息,伊四月已经没有了任何还手的力气,她放弃挣扎,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白鼠一样,她的脖子也已经开始冻地发紫,面部也开始结起了一层冰霜。

狂澜见她没了挣扎便把她扔向了一旁,继续走向沧赤月。

可她刚抬起手,北岛月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师傅!你不能杀我哥啊!”北岛月用他自己从前跟狂澜学的一点三脚猫功夫与狂澜交着手。

“北岛月!”狂澜虽怒,可她也不忍心对从前一直照顾自己的小徒弟下重手,只好对他大骂道:“滚开!你也不要命了是吧!”

“师傅快走!大祭司开始启用星法阵了,你再不走会被永远钉死在这里的!”北岛月抓住狂澜的手,趁机给她递了几句话。

狂澜转身也见势不对,只见女祭司手持的六芒杖开始闪着光,从她脚下的地缝里渗出了灼烧般痛感的光芒。

狂澜刚想走,可脚下一沉便爬倒在地上,再往下看蛇尾已经消失了,露出的则是一双满是伤痕早已没有任何知觉的废腿。

芒光灼烧着她的皮肤,令她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冰牢里被挑断筋脉的那天。

她又感受到了曾经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往哪里跳下的一只雪蛛罩住了狂澜,仔细看,其实是一个淡鹅黄发色,背上有八只白色蜘蛛触腿的女孩。

她俯身抱起狂澜,然后用她长长的雪蛛触腿直接踏着缝隙迈过人群,用最快的速度跑进了丛林,然后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北岛月看呆了。

这世间除了沧赤月外,竟然还有如此恍脱世俗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这样美的人只有在小时候见过。

待她们走远后,北岛月才想起自己的大事。“师傅!带上我一起走吧!”

北岛月拎着包袱追了上去,可还没跑多远便被宫廷士兵给抓了回来。

“四月…”沧赤月被重伤,他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地朝外吐血鲜血,待女祭司跑上前来控住了他的几个穴位,这才止住了吐血,然后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闹弄得民心惶惶,有几个好心的臣民不知往哪送来了几个担架,他们凑上前去对国王行了个礼后,急忙地说:“国王,您还是快些派人送赤月王子回宫医治吧,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国王派人送走了沧赤月后,刚想向这几个善心的臣民表示感谢时,却被几个大燕国的送仪使者给打断。

“瑞拉国王!你的王子出事了你便十分着急,可我们的公主可是为了救沧赤月才被打成了重伤,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为何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是瞧不起我大燕国吗!”一个身着大燕国相服,头冠礼帽的大臣拱手大骂道。

“四月是为了救赤月才受的伤,我花之国一定会尽全力去救她,还请各位不要着急,她一定会没事的。”国王看着沧赤月被送回宫后,才一边向大燕国的使者解释,一边赔罪道。“下令关城门,仪式结束了。”

国王对几个士兵吩咐道后,大燕国的使者眼见计划被破坏了,大燕国的兵马还未进城,自己又要被请出花之国,才恼怒地说道:“要是四月公主醒不过来,我大燕国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那几位大燕国的臣子使者说完后甩甩袖子便乘上马车走了,并没有一点担心伊四月安危的样子。

见大燕国的所有使者都离开后,国王才解散了子民,然后用麻绳绑着北岛月进了宫。

花之国王宫,北岛月寝殿。

午时,天凉了下来,没有一点阳光。

国王把北岛月推进了他的寝殿,然后才站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头生气地问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你竟然叫那妖女师傅?你可知你这次闯下了多大的祸!”

国王着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今日的事和我无关!倒是你们和我师傅有什么仇怨就自己去解决好了,干嘛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北岛月被捆住双手,他坐在床上挣扎着说。

“你还敢叫她师傅!你可知那妖女被救走会引发多大的灾祸!万妖女王死后天下才过上几年好日子,现在又有妖物要出来危害人间了!”国王一边向北岛月解释。一边拧着他的耳朵说。

“她打伤了赤月,而你身为王子,竟然收拾好了行李要和她走?”

“够了!”北岛月听得不耐烦,他扭动着身子对国王大吼道:“自我入宫后,父王你有把我当成过你的亲生儿子么!”

国王听了北岛月的这话才愣住了。

“只因为女祭司的一句话和父王您的态度让我在这宫里受尽了屈辱,我还是个王子么!我就和伊四月一样,都是国家养着然后用来联姻交换利益的一颗棋子而已!琉璃哥的出走让父王伤心,而我只想跟着我师傅出宫好好生活,就这么让父王感到愤怒吗!”

见国王没有说话,北岛月才继续说道:“父王你疼爱赤月哥我是无话可说,可你不能总听信女祭司的一面之词啊!”

北岛月强忍着泪水,不让它夺眶而出。

国王听了北岛月的几番话后,语气才平和了许多,他没有再管被捆着的北岛月,只是回头留下了一句:“我也许不是个好父亲,但我一定会做个好国王。”便夺门而去。

然而,这几日大燕国的大军并未再来犯,只是从燕宫里传来的小道消息说:伊四月断气之日,便是两国交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