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芝越走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几上饭菜的香味传来,本是十分可口的斋饭,我仰躺在榻上却没有一点饿意,回忆着今日白天的事。中毒,我本觉得存在那些幽幽宅院,深深皇宫的事,如今也发生在我身上了,以前我知道魏凌霜也曾中过毒,源自于他那个旧心上人弦歌姑娘的毒手,伤口泛着不一样的血红,那种疼痛会不会和我今日所感不一样呢?我今天的感觉,没有痛,却有种挠心的痒和热。对了,我曾要挟弦歌的时候给她吃过一颗岚鹤春尝,那是哥哥曾在西域遭人暗害的证据,听说吃下去无感,只会有些许腹痛,到一定时日才会发作,那时弦歌姑娘又是什么感觉呢?沐姑娘说......
心头登时一惊,眼前闪现过沐姑娘蒙着面纱还露出的眉眼,我总有种熟悉感,两次见到弦歌时知道她是个美人儿,也是有双微微下垂的瑞凤眼的美人,同今日所见般。
我撑起身子,正好看到小花迎上来。她快步走过来扶住我,说:“小姐,相爷一直在外面。”
“他怎么不进来?”
“奴婢请过了,相爷就只是摇摇头。”
“他不进来,那我们就出去吧。”
小花为了取过一边的斗篷替我披上。冬日里露华更浓重,刚开了门冷气便呼啸着扑进来,我被风迷得闭了眼,待缓过来后见着三个台阶下的魏凌霜。他的脸颊下巴都有些发红,想必是久站着冻得。见到我,他似乎有些不自然,不过对视一眼,就移开眼神。
我走下台阶,到他面前,觉得好笑:“怎么不进来?”
“女子的房间怎么进的。”
“她们都走了。”
他咳嗽一声,随后正义凛然的看着我:“既然无人,更不能进去了。”
假正经,自家地盘上就那般大摇大摆,我暗笑道。
“在我房门前转什么呢?小花说了,都待了好久了。”
魏凌霜睇了小花一眼,抬头看看阴沉的天,又四处莫名其妙的扫扫,最后摸摸鼻子,低声问:“弟子出事,为师担心,理所应当。”
我刚想笑,他又问,“今天来戴帽子没?”
“戴了,”听他这般说,我回忆了下,初入寺院,我的确将我那绒帽盖在了门院前扫雪的沙弥脑袋上,“那小和尚穿的单薄,冻得手脚哆嗦,同时寺院僧人,今日送来饭菜的僧人便是穿得那样舒适,那帽子虽说是棉布的,但看着就暖和,佛家也这般不公吗?”
我不由得义愤填膺起来,他举起手示意我停口,“普众寺一概不许弟子戴帽,你今天见的那人正是乔装打扮害你的外人。”
我稍稍回忆了今天的情景,虽是拼拼凑凑,还是觉到了有些不对的地方,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今日还好遇见了师傅,要是从寺里再请大夫,估计现在都起不来了,”又一阵冷风卷过来,我打了个哆嗦,魏凌霜看了看我,刚要开口,我便牵住他的衣袖,转头往里面拽了拽,“太冷了,有什么事到里面说吧。”
魏凌霜轻咳一声,随后不动,也不开口说之前的话了。
我回头,奇怪看他,魏凌霜低着头,不知看向何处,小花对我使了个眼神,我的目光略向下移,落在牵在他衣袖的那只手上,不由得想起今日小花的那句话相爷当时抱着你去厢房,才几步路的功夫,您就将相爷的衣裳脱了大半...
我也并不是没见过魏凌霜的身体,我和他如同亲人,那白日里我在他怀里剥他半边衣裳又是什么光景?单薄洁白的绸缎寝衣,堪堪遮住半边肩膀,内里的肌肤温如暖玉,摸在手里又滑又细,再往下点,便是劲瘦的腰,魏凌霜肯定是不得已的,肯定要咬着唇气不过,会不会掉眼泪,好像目前为止,都没有看见魏凌霜哭呢,要是眼眶红红的,是不是会很勾人呢?我愣愣的抬起头,看到魏凌霜撇向一边的脸,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又惊又惧,老天哪我在想些什么东西,我又看到那只覆在衣服上的手,脸上只觉得烧起来,连同那只手都热腾腾的,赶紧慌乱的缩回,那拽起的袖口回归它主人的身边,已残留了一丝褶皱,亦如我心,松了手也有停不下来的波澜。
“我好累啊,得歇下了,师傅想必现在还没有吃饭吧,先回吧,我无碍了,不送。”
我转过身子,不再看他,匆匆的上了台阶,赶紧进了房门,小花替我掩上门。
躲在门后,我弯着腰,手搭在膝盖上,仿佛跑了一天的路般口干舌燥的大喘。
“小姐怎么了?”小花弯着腰问我,声音有点着急慌忙的哭腔,“是不是残毒后遗?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心跳的有些快。”
“奴婢去请沐姑娘。”
“别,用不着,”我拉住她,待外面想起魏凌霜离去的脚步声,静静的思了会刚才的事,看向她沉声问道,“......你是觉得我逾矩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小花还是懂了,她苦着脸垂着头:“往日里这样倒没什么,相爷是您的老师,可是刚发生了这样的事,路上也不知道有无人瞅见,相爷保持着距离,也是为了您好。”
“替我揉揉头。”我突然有些垂头丧气,走到几边,坐下来。
并不是问小花觉得我逾矩才可确认,我看着几上凉透的豆腐,却想到魏凌霜衣襟大开的模样,除了神志不清时做下的孽其余倒是并非逾矩,倒是我心里头越了界,我现在也算是表里如一的亵渎了魏凌霜。如今我真是不满足于面上美色,都开始肖想肉体了吗?
“小花,你同我好好说说当时情景,我可有吐血,面部发紫什么的,仅仅是,脱了他的衣服吗?”
“当时,”她似乎有些开口艰难,我紧盯着她,期待着她能说什么让我放心的话,但事实是让我越来越赧,“小姐就想黏着相爷,还同相爷面贴着面,也不让奴婢靠近,奴婢才想凑近些,您便将我拂开去牵相爷的手了。您怎么了?”
想来是我面色不太好,小花停了口,紧张地看着我。
方芝安临走之前说那不是毒药,那为何魏凌霜要用毒药掩盖,且现在的界限划分的分外明显,想来只有一种可能,一种我不想去想,又畏惧的可能。
现下只能从方芝烨和沐姑娘口中套得虚实了。
刚才同魏凌霜告别的匆匆,谢也没好好谢,一众事都没问了,也不知道那被打得几鞭子的方芝烨在何处,伤情如何了。
爹爹和沈秋处理罪人,不重要的就直接夺了命去,不想人说话便只是堵着嘴;魏凌霜却不一样了,虽然这么说自己的老师不太良心,但是相府里的事我也见着些,对外似乎还算和善,可心地善良是坐不上他如今的位置的,不想她开口说不定会直接把人舌头给割了。如今在外,他还是人人尊崇的魏相,外表面子做的是十足的,就算是为徒严惩,也不会因此落下个阴狠毒辣的形象。不过他肯定有办法堵住方芝烨的嘴,或威胁或恐吓或施邢,就算是我取开她嘴里的布,想来也说不出什么。
要是方芝烨仍有胆子说,就算我同她独处,那嗓门也会最终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费心隐瞒。
其实魏凌霜肯定知道实情,因为最近不好意思的牵扯,我也不敢也不想再去叨扰他了。
现下只有那沐姑娘了。
同她并非今日只见过一面,但我希望仅仅之前的慌乱一眼她认不出来我。我无奈的笑了笑,只恨自己没一副灵敏的脑袋,想了半天后,才不过出了个下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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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阴沉沉的蓝,未全黑但已有繁星点缀。
这寺庙每走三步便有一盏嵌在朱红墙壁里的四方佛言灯,灯火细小寥寥,忽明忽灭,都说星火可燎原,但这诸多灯在冬风中同时被拉长牵短,摇摇晃晃,却是映照着地面更加昏暗了。
小花在我面前走着,提着灯笼带路,虽然今天见魏凌霜和沐姑娘同走,可她的院落距离崇心院倒是不近,这稍远的路程上,也没有遇见什么僧人,普众寺香火虽旺,但其实十分冷清。
院子不过两间厢房,其中一间屋子亮着灯,女子伏案的模样被昏黄的烛火映照勾勒在窗上,屋子里的她想必未蒙面纱,下巴线条利落清晰。小花上前敲了敲门,说自己是沈小姐的婢女,有些事前来问沐姑娘。那影像似乎朝外偏了偏头,声音柔和的道了声好,便起身离开了窗前的桌子。
门很快便打开了,即使是晚间与女子相见,她也覆上了白日的面纱。
见到院中的我,她略略一怔,朝我行了个礼。
“深夜叨扰了,我是来谢沐姑娘救命之恩的,”我怕她拒绝我,又说第二句,“此外有件事,还得请教下您。”
“进来吧。”
她站在门侧,候着我们进去。
小院子自然没有大厢房,这里只有两屋,墙上挂着一幅字匾,题着‘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装饰,中间的屋子摆着张迎客小几,简简单单的小桌右边就直对她的床,里屋还有张凌乱的书桌。
“沈小姐请坐。”
她又摸了摸几上织篮里保着温的茶壶:“招待不周,我这里只有白水,需饮一杯吗?”
这声音调子沉却好听,如那淌过顺平鹅卵石的清泉,没撞击时的叮咚脆响,但也是泠泠淙淙,有股涓涓韵味。
先前我在入梦楼,那女子媚眼如丝声音蛊惑人心,仅仅是肖像的眼睛,我就能将二人联系在一起吗?我突然有些犹豫了,看着她一时竟然没有开口。
“沈小姐?”
纵使是两人,或者是一人,关你什么事呢?我这般对自己说,想起正事,我带了点笑,先提及了她对我的救命之恩。
“这本是医者该做之事。”
“沐姑娘,可否告诉我,我中的是什么毒?”我盯着她那双即使面无表情也仿佛含笑的瑞凤眼,直接说出了我的问题。
“既然药以解,何须又在意中过什么毒呢?沈小姐不如轻松一些。”
“我知道瞒着别人是为我好,但我自己不能当个不知情的傻子。”
听出我话里的气,她倒了杯白水递给我,“沈小姐自己是有些眉目了?”温婉的声音调子扬了些,那双眼睛望向我是也笑意吟吟,竟然流露出些许不自觉的媚态,比起白天见着更是流光溢彩的吸引人,光是一双眉眼如此,就能想出面纱下的面庞是多么惊为天人。
“是。”
“告诉你也无妨,”她眼里敛了笑意,变得沉稳,“你中的也能算是一种毒,更算是一种药。”
我捏紧了拳头,果不其然。
“这药叫玉勾冬云,女子服用后浑身持续发热酸软,药效三个时辰,唯有男子恩露能解。”
“什么恩露?”我问。
沐姑娘不说话,我回头看看小花,小花也一脸疑惑不解。
“便是同男子行房内之事。”
我一愣,反应过来,登时心里怒火中烧,这玉勾冬云果然是春药,方芝烨究竟是有多脏,多恶心,才会对人使下这般阴毒的计谋,她要是讨厌一个人,拿着刀堂堂正正的与人拼命,我也不会像这般唾弃她!再回思沐姑娘的话,她说得含蓄,发热酸软,我反复嚼了一遍她的话,突然一桶凉水浇下心头,多了几分不敢置信以及恐惧的揣测,“...那我是怎么解了这毒的?同谁......行了那事?”
我是揪着魏凌霜,还是,便宜了普众寺的那位和尚......
“......”沐姑娘同小花面面相觑,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小姐!”小花惊呼一声,跪倒在我的身侧,望向我,“您说什么呢,奴婢一直在您身边,您怎么会,怎么会被别人得逞呢!相爷,方小姐也都在呢,您的身子可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
小花说到魏凌霜,沐姑娘停了笑意,解释道,“我行针压抑住了您体内的热毒,在你舌底置了冰魄丹,保证你体内阴阳调和,再将那玉勾冬云的药效逼发便可了。”
听她这样说,我如释重负,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郑重的感谢道,“今日之事真的多谢沐姑娘了,沐姑娘住在哪儿,等到回京,我一定登门拜访,重金感谢。”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一愣,若她真是弦歌,总不能说自己住在入梦楼吧?
“沈小姐的谢意我心领了,我算半个江湖人,走南闯北,四海为家,没有固定的住所。救你,我不过履行了医者本分,再者我同魏相有些交情,关照你也理所应当。”
我看向她,从头上摸下一根黄玉簪,这根簪子通身莹润光洁,簪首两片简单的银杏叶,模样简单材料颇有价值,贵重不招摇,也配得上江湖人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这个你必须得收下。”
我将那黄玉银杏簪放在她面前,见我坚持,她拒绝不了,便拿了起来冲我一笑,“那我就多谢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