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不觉着芝越有些怪?”
我回到房内,早有小厮替我放好了水,温度适中,我飞快的脱了衣服进了桶,在一片氤氲湿气中奋力揉搓了自己的脸蛋,略略思考了一些后,问小花。
“怪?刚才,芝越小姐不是因为困了吗?”小花替我取珠钗的手有些停顿,她回想刚才的情景。困,似乎让她那令我感到疑惑的场面变得合理起来。
“你说芝越会不会喜欢岚舒?”
“芝越小姐喜欢季公子?”小花疑惑,但随即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呢?若是芝越小姐喜欢季公子,她这些年怎么会为你出谋划策呢?你想想她送你的姻缘香囊,今日还跟你说要去什么寺求姻缘来着,她若是喜欢怎么会这般主动,这般积极,这般心甘情愿呢?说芝越小姐喜欢小姐你还差不多!”
“主动,积极……”
我突然想起的确如此,芝越知道我喜欢季岚舒并总是试图跟他“巧遇”后,她教我绣帕子,说将来好送给他;她同我说大多数男子都喜欢温柔内敛的女子,让我学着柔情;寺庙求姻缘就不下三所了……她跟季岚舒正式认识也不过是因为方芝锦,还没多长时间,况且芝越对他的态度,疏离到几近冷淡,我居然心里有过她会喜欢季岚舒的念头,真是……我捧起水泼了泼脸,懊恼自己的想法。
“小姐,头发!”
小花惊呼一声,我停了动作,偏头望她,因为她的话,我忍不住回忆起这些年芝越待我的种种好,登时心里暖起来,笑着伸手掐住她肉嘟嘟的脸颊。
“现如今倒是伶牙俐齿了,说的一套套的。”
“哪有,比不上小姐您出口成章。”
“惯会拍马屁。”
“嘿嘿,真的,我们小姐可是公认的才女。”
我松了手,懒洋洋的靠在桶边,我自己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才气。哪个有才气的人,上学的时候还被人欺负说是不通文墨的虎女呢?什么才气天赋,到十几岁才显露出来呢?
琴棋书画里我自诩尚可的唯有丹青了。
现想想那时季岚舒说出来我的诗,当真惊艳到能流传百世的程度,仅仅是一句就让他记得我,倾心我?真的会有人只是因为才气就喜欢上一个人吗?我十二岁才跟着魏凌霜啃书的半吊子才气真的能吸引到季岚舒吗?我当初离开众合馆,熬夜苦读奋起直追,为的仅仅是般配二字,如今我得了个才女头衔,便配得上他了吗?我突然惶惑起来,这段日子过于喜悦了,几年的念突然成了真,心智不坚的人怕是会径直走火入魔,现在静下来好好想想,脑中浮现季岚舒时竟然不再带有喜悦,相反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是一种我不想承认的自卑。
倒是笑话,当年我年幼,想同他在一起,第一件事便是考虑配不配得上。
现如今,有貌有才,求亲者络绎不绝,再担心的还是配不配得上。
想来这份自卑,是初次见面便带着的,若是我当时便懂得那么多,能吟出一两句让他耳目一新的诗句,而不是那么尴尬的开场,我恐怕会比现在自信的多。
“小姐!”
“小姐?”
“小姐是不是困了?”
小花在唤我,但我仿佛思想放空了,只有哼哼,我趴在桶边,保持脸贴胳膊的姿势许久,待她紧张的对着我的脸看来,便强作精神,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刚才迷迷糊糊眯了会,就做了个梦,梦到你变成了个卖豆腐的,天天被我和小草揩油,不敢怒只敢哭。”
说罢,便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腰,小花一惊,随即苦着脸看我:“小姐怎么做梦还欺负我。”
“说明我心里有你,总是想着你。”
小花红着脸用手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听我花言巧语的模样,我哈哈笑着,从桶中站起,用干巾擦拭身体后,扑入熏得温热的褥子里,缓缓合了眼,进入到一片黑暗的梦乡,不愿意再想太多。
翌日
我是被个梦惊醒的。那个梦无厘头的很,全是怪物,可到最后,连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都记不得了。我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看着小花从隔间睡眼惺忪的跑过来。
“小姐梦魇了?”
“嗯......没事,时间还早,你去睡吧。”
“我陪会您吧。”
“不用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被子都凉了。”
她全凭意识点头,费力的睁着眼睛瞅了我一会,像是在确认我的确无碍后调转身子回去,边走边嘱托我也再睡会。
但我是睡不着了,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大脑空荡荡的,闭起眼睛也什么都没有,冬日眠床的舒适包裹着我,等到外面越来越多的鸟鸣传过来,我下定决心,脱离了被子的掌控爬起来,彻彻底底的早起一次。
昨夜喝的酒不算多,我早起也十分神清气爽,洗漱完毕之后,天也没有大亮,我负着手像个晨起早练的老伯,走进了尚有白雾缭乱的庭院之中。
冬红筑可住的每个庭院中都是分别有三个小院,我和芝越就处于同一个庭院中,但这个庭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屋之间总是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墙隔着,三屋一院设计的别有洞天,我走一步惊奇一步,像是独自冒险一般,总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却往往柳暗花明又一村。
冬红筑一共有七个院子,包括之前宴饮的地方以及泡温泉的地方,住人的院子占三,剩余的两个以观赏为主,这七个院子被称作冬红七景,我以前听那些贵人说此,往往不屑一顾,人工雕饰摆弄的庭院往往匠气过浓,那抵得上天然光景带来的无限风采,到如今,我见识到这院子,才知道自己孤陋寡闻。能拥有这院子的,不是十分恣意风流之士也是挥金如土之流,在我心中,此筑之主尧郡主俨然是后者。
在我神游之际,我突然听到了有女子的争执声,近在咫尺,说什么不许走,走我门前之类的,不过一会那声音渐渐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泠泠琴声。我好奇极了,顺着声音追去,循着路走又渐行渐远,我没办法,重新回到当初觉得声音最大的地方,奋力一跃,跳过的围墙。
祖母打我的伤还没好透,落地的时候明显觉得我的屁股一抽,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但翻过墙发现,这琴声离自己的确近了不少。我搜搜寻寻的四望,发现竹林边一舞剑的身姿,身姿刚直又透着婉转,剑锋凌厉又带着柔情,随手挑起的一个剑花都透着股扑面而来的绵绵情意,我又凑近了几分,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透这单人的情意绵绵剑。
这睁大眼睛倒是让我看到了另一人,坐在一边的蒙目琴师,手指飞快的在琴上翻舞,我对琴艺高超的认定即是好听,显然这位仁兄做到了并吸引到不同音律的我,但我也没想到这般琴声是为了应和另一个人的剑舞。
似是过去许久,那衣袂纷飞的舞剑女子顺着慢慢停歇的琴声停了下来,此刻我才好好看清她的面容。
萧平侯次女,萧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