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氏怒冲冲的追出门去,早不见了薛素梅的踪影了。“杀千刀的贼**!狠心肠的小蹄子!我!我!”我了几声,平日流利得不得了的脏话,此时如同被团棉花堵住了嗓子眼,干涩干涩的,憋闷生疼。
大雪地上还残留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看样子是往村外跑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跑多远?张氏恶狠狠一咬牙,作弄了她闺女这样一场羞辱,等她追上了,非活剐了这**不可!张氏沿着脚印追了过去。
她家住的地势高,从家里追出来,都是下坡的路。张氏心里发急,脚步就有些不稳当,脚底一打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好容易挣扎着怕起来,头发上沾得雪就一股脑灌进了衣领里,冻得瑟瑟而抖。
“小**!你这小**!”张氏嘴唇冻的乌青了,发髻松散了一缕头发下来贴在脸颊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这里沿着足迹追赶不提,刘媒婆那里却是领着几个婆子按着薛金梅强行梳头,她可不管什么模样,横竖这种媳妇是个女人就成。何况张氏不是叫她素梅来着?可见就是了!
薛金梅刚晕过去一会儿,又被生生打醒,此时哭了一场正是头昏脑涨的,再也想不到她被当成了薛素梅了。偏她那个火气旺盛的娘,也没把话交代清楚就跑出去了。她根本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人家是帮忙,等被塞进了轿子里,才猛然醒悟了过来。
“我不是素梅,我是金梅!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薛金梅伸手拍着轿门。可惜薛素梅不会好好出嫁是早有预料的事,人家的轿子都是门帘,他家轿子临时装了个门,不光装了门,还上了锁,随便薛金梅怎么折腾,唢呐声“呜哩哇,呜哩哇”响得十分喜庆。
刘媒婆听见金梅的声音还是隐隐能透出来,怕人听见不好看相,她才不管是金梅还是素梅,反正都是薛家的闺女,这冲喜的吉时可万万耽误不得。大声笑着吩咐,“吹个喜迎春,送姑娘过门子!都卖着点力气啊,主家有赏钱!”
唢呐顿时拔高了一个调门,把薛金梅的哭嚎遮了个严严实实。薛金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又没有薛素梅自杀的那股子狠劲,哭天抹泪的被抬着往许大户家去了。
众人听见迎亲的唢呐,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有心软的摇着头叹了口气,“唉,这没娘的孩子,可怜啊。可怜……”
“哎呀,那是素菊追出来了?”有人看见远远一个小姑娘一边伸手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追着轿子跑,心里觉得同情。
薛素菊因为看见薛素梅的尸体,哭得直挺挺晕死了过去,直到这时候听见唢呐声才醒了过来,到了堂屋看见门板上空了,意识到他们把自己的姐姐抬走了,可再也想不到轿子里装的是金梅。难道姐姐没死?素菊光着脚就从屋里追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哭着,“姐姐!姐姐!”
她这里在追轿子,其实还有一个人在追,那就是张氏,可惜张氏先追薛素梅,追出去的远了,听见唢呐知道事情不对,远远看见了花轿,连忙要去看抬走了谁,可原本就摔了一跤,腿有些不大听使唤,跌跌撞撞间又崴了脚踝,走得比个乌龟还要慢上几分,距离越来越远了。
张氏心里越急,脚下的路越是打滑,脚底一拌蒜,咣当一声又栽倒在了地上。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一双满面绣花的弯弓鞋出现在眼前,正是薛金梅的鞋子。张氏用手撑着地往上看,官绿的细布棉裤,妆花的红绫子袄,上下正是薛金梅的衣裳。
可惜衣裳里的人却换了一个。
薛素梅低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张氏,突然轻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来。“这世上的人还真是古怪呢,对旁人毫不留情,可换了她自己的儿女,就又变出一副慈母心肠来了。你说,有趣吗?”
张氏见了素梅,心中已经料定被抬走的一定是金梅了。急得满脸涨红,厉声吆喝道:“活剐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解恨的贱命种子!你快去,快去拦住轿子,把金梅换回来!金梅啊,娘的肉啊!”
薛素梅故作惊讶,“你不是说有钱有势有房有地吗?这样的好人家,给了金梅有什么不好的?”
“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好人家,许家那短命鬼眼看就要咽气了!我的闺女过去活活成了寡妇,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嫁,你快去换了她回来,你去当寡妇,你去受罪,让我闺女回来啊!!”张氏伸手在地上猛拍,喊得声嘶力竭。
“你大约是失心疯了,你都知道这样人家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嫁,我又怎么肯去换呢?你若当时对我稍稍手下留情,今日也不会如此了。自作自受,你自己酿的苦酒,你自己喝吧。”
薛素梅说完,转身就走,耳中听着张氏在她背后血淋淋的咒骂着。这一切都是张氏自己的过错,是她狠毒贪财,却最终害了自己的女儿,可惜,她似乎并没有醒悟。
随着素梅越走越远,身后的咒骂变成了哀求,哭得肝颤寸断,好一副慈母心肠呢!薛素梅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可这样的慈母,怎么对别人的孩子,就下得去这样的手呢?
薛素梅跑了起来,方向是轿子的方向,因为她看到薛素菊已经追上了轿子,正双手抱着轿辕,哭喊哀求着。可惜唢呐的声音太大了,听不见她说些什么。喜庆的背景音下肝肠寸断的少女看起来更加惹人可怜。
薛素梅快步赶了过去,到了跟前才听着薛素菊哀求着,“刘姥姥,你大仁大义饶了我姐姐吧,那许家嫁不得,毁了我姐姐一辈子啊。刘姥姥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当牛做马,你饶了我姐姐,饶了我姐姐啊。”
薛素菊趴在地上,用脑袋把地面碰得咚咚作响,眼看着额头上就青紫了一大片。“刘姥姥,你放了我姐姐,我姐妹两个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小小的人儿,拼尽了全力。
薛素梅几步走到了跟前,蹲身去阻拦。看热闹的人因为天冷,又因为这不是正经喜事,因此没有围拢过来,都在自己家门首站着,薛素梅又刻意低着头,众人只见了薛素梅的衣裳,看不清楚她的脸面。
就有人皱了眉头,“这丫头又来了,不知又怎么打素菊呢。”唉,这种景他们看多了,金梅对待两个姐姐就跟对买来的丫头一样,举手就打抬脚就踹。
素菊正在地上卖力的磕头,猛地瞧见了金梅的鞋子,动作一顿。但随即更大力的磕起头来,“金梅,你求求娘,你让娘放了素梅姐姐吧!金梅妹子,我以后给你当丫头,我给你洗脚,我给你倒马桶,我好好伺候你。”
素梅听着心里难受,伸手一把拉了她起来,“好了,别闹了!”
素菊一抬头,看见了她的脸,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