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儿吓了一跳,一双眼眸不解地看向赫连挚,只见他双手揽住她,视线往旁边一瞥,神情严肃而冷漠。
但独独,没有带着她逃走。
两人静立半晌,那些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萧晚儿这才反应过来:“该不会是八皇兄派人来抓我回去的吧,七皇兄说已经惊动了皇宫里的人了……”
“阿挚,我们快走呀!”萧晚儿拉住了他的袖子,那人却岿然不动,神情冷漠如冰。
“阿挚!”萧晚儿慌了,再看林间走来的那些人,整齐划一的打扮与步伐,金色盔甲上的刻印,那明明就是皇帝手下的士兵……
“看,他们在那儿!”一个士兵惊叫出声。
领头的将领立刻一声令下:“拐带公主者,格杀勿论!”
“今日务必捉拿靖荷公主回宫!”
赫连挚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一双手握住萧晚儿的肩膀,那双手好似在颤抖。
萧晚儿惊恐地看着那些向这边跑来的人,急忙喊道:“阿挚,我们快走,我们快走!”
赫连挚抱起萧晚儿就往林子里窜去,一路轻功疾行,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有莹莹细汗渗出,萧晚儿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眼睛紧张又害怕地向后望。
相较于萧晚儿,赫连挚倒是镇静得多,一边跑,一边低头吻住了她光洁的额头,微微喘着气,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们会逃掉的……”萧晚儿抬头看着那双浓黑而深沉的眸子,心中慌张一片。
却在这份慌张中,思考到了什么,那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东西……
赫连挚明明知道这边危险,又为何会带她回来?他之前的那些话……
他为什么要骗她?
“晚儿,我再陪你任性最后一次,以后……你,便不能再这般任性了。”赫连挚蹙了蹙眉,眼眶微红,心如刀绞:“晚儿……对不起。”
萧晚儿不可置信地看向赫连挚,手脚挣扎:“是你引来了官兵!?”
赫连挚垂眸不语,不但是他引来了官兵,就连靖荷公主与她的侍卫私奔的消息,也是他命人传入皇宫的。
“你……为什么?”萧晚儿一双眼睛已经溢满了泪水,睫毛一垂一张,泪水滴落在了地上的枯叶上,她撇着嘴,声音呜呜咽咽,绝望又凄凉:“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过,你会娶我的,你会娶我的……我们还要成婚,要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行嫁娶之礼,你说的……”萧晚儿死死地抓住他的衣领,却感觉到他的脚步渐渐平缓了下来。
“晚儿,对不起。”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沙哑。
萧晚儿见他停下了脚步,心若那断了弦的琴,挂着两行眼泪怔怔地回头,那些士兵已经绕到了前方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了。
“阿挚……”萧晚儿抽泣着,神情惶恐又无措,慌慌张张地扯着她的衣领:“我求求你了,我们快走吧,我求求你了……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声音颤抖,尾音呜咽抽泣声不止。
“拿下!”带头的部将不知何时已从士兵中间走了出来。
赫连挚放下萧晚儿,忍住心里的疼痛,抬手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一遍又一遍,一双眸子旁若无人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把眼前这个姑娘,看进心里,将她的容貌,神情镶入灵魂,永世不忘。
“晚儿,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你不该过那种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生活……”
她向往自由,那他就用他的生命去冒一次险,圆她一个梦。
她年纪尚小,并不懂得平民生活的艰辛,她自幼衣食无忧,娇生惯养,她不懂得下层人民的饥饿,困苦,劳累,她是天之娇女,那不是她该有的生活,就算一时新鲜,往后天长日久,她也熬不了那样的生活……
“可是我想要嫁给你……”萧晚儿哭得泣不成声。
赫连挚却仍旧坚毅地站在她的面前:“你是公主,公主有公主的使命,那是你的命运,逃不过的……”
“你不该被天下万民唾弃,你不该成为东陵史上的罪人。”
“不……”萧晚儿拼命地摇头。
那些士兵握着刀渐渐靠拢,带头将领蹙了蹙眉,声音冷硬:“拿下!”
望着那挥过来的长刀,赫连挚垂下了眸子,也许只有经历这些,她才能成长,成长为一名坚强的女子,去直面那未知的人生路。
手,轻轻将萧晚儿揽在了身侧,刀剑无眼地挥来,他将她环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不要伤了公主!”带头将领看着那些刀光,心一紧,立马喝道。
可仍有刀一不留神挥向了萧晚儿,就连那挥刀的士兵,也慌了神。
赫连挚环抱着萧晚儿,身形一转。
林间风呼啸,有若山川在呜咽。
只是那一刹那,有衣帛刺破的声音,甚至还有,刀刺进皮肉的声音。
萧晚儿望着那贯穿了他胸膛的长刀,血一滴滴从刀尖滑落滴下……
“不!”萧晚儿惊恐地尖叫出声,凄绝而悲怆,那只手轻轻覆上了萧晚儿的眼睛:“晚儿,不要看。”
身后的士兵将剑拔出,血溅了萧晚儿一身,那高大的身影再也站不住了,闷哼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被刀刺过的地方犹如破了一个窟窿,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手努力地想再覆上她的眼睛,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他张了张了唇,想要跟她再说一句对不起,又想说要她坚强,最后终于决定说:“若……咳,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定会找到她,然后娶她为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话的后半句,他来不及说下去了……
萧晚儿双眼通红,眼泪不绝如缕,哭哑了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挚……阿挚……”
那个黑色的身影,终于倒下了,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是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赫连挚看着哭成了泪人的萧晚儿,看着她绝望的双眼,看着那张他一直以来只敢暗暗眷慕的脸颊,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她的容貌模糊了,她的声音也模糊了。
山川草木,一片寂静。
仿佛这世间,再无生离死别之苦痛……
记忆回转处,是那年初见,那个傲气的小女孩子,嘟着嘴对她的父皇说:“这么没有用的护卫,连我都打不过,还怎么保护我?”
而今,转眼已经八九年……
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依旧任性,嚣张又胆小,总是吵吵嚷嚷地要他保护。
她总是在惊慌中乱叫,目的是为了引他出现,他也假装不知道那是她的把戏,慌张地冲过来问她有没有事,再看着她展露笑颜……
那是多么美好的笑容啊,像极了那片花海中在骄阳下绽放的花朵。
往事历历,回首皆是美好,如此,真好……
这八九年的朝夕相伴,真好……
他微勾着唇角,闭上了眼睛。
那个方才还抱着她跑的身体如今已经没了任何力气,他的头,重重地倒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阿挚……你醒醒……”萧晚儿摸着他的脸颊,发丝,血也沾满了她的双手,她的声音低低的,仿佛他还在,还会睁开眼睛,看着她,告诉她:“晚儿,我没事。”
或者他自称属下也是极好的,他对她冷淡也好,可是不要这样不理她……
“阿挚,我错了,我不该任性的,我听话,我再也不乱跑乱叫了,你醒来好不好?”萧晚儿那沾满鲜血的手去抹眼泪,却将脸上抹得满是血痕,她努力咬住牙齿,止住哭泣的声音:“你看,我不哭了,我很坚强的……你是不是很高兴,因为我很坚强……”
却仍有气若游丝的呜咽自鼻间发出。
“阿挚,真的,晚儿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捉弄你了……”脸上的泪水越抹越多,血迹沾了满脸,红乎乎一片。
这样的一幕倒是惊呆了众人,士兵门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样的靖荷公主……
平日里她嚣张跋扈,即便是对待她的贴身护卫赫连挚也是一贯的傲气。
他们不知道,她在外人眼里对他,从来都只是掩人耳目的伪装……
她怕太后责罚,怕别人说她不知礼教传入了皇上跟太后的耳朵里,就连她的任性也是因为心里有许许多多无处发泄的委屈。
只有他懂。
可他却装作不懂。
而今萧晚儿的模样,看得这些久经沙场的士兵也有几分不忍……
“公主,跟属下回宫吧。”领头部将走到了萧晚儿的面前,轻轻道。
萧晚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阿挚还没醒呢,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领头部将看着那个鲜血淋漓的黑色身体,虽然私自拐走公主,本就是死罪一条,但此时,逝者已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蹙了蹙眉:“赫连护卫他……”
萧晚儿将头埋在那人的发间,手死死地将他抓住,那方才还温暖宽阔的身体,而今已渐渐散去余温。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围的人有些不耐了。
“公主,得罪了。”两个士兵上前,拽住了萧晚儿的手臂,没有料到她的力气竟然如此的小,软塌塌地任他们拖拽而去。
她像是一个失了魂魄的人,神情麻木而空洞,很多年她都想不通,赫连挚当时为何会甘愿赴死,又为何会抱着她走那最后一段路,他原是打算将她直接交给那些士兵的,那样他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死,
可是他没有,因为他舍不得……
哪怕是放弃生命,他也要陪她最后一程。哪怕只是抱一抱她,跟她多说一两句话。
一直是她萧晚儿喜欢着他,可是他又何尝不眷恋着她……
她少不更事,可以明目张胆的喜欢,痛痛快快地哭泣。而他只能隐忍的喜欢,心中有痛也只会一个人深藏,藏在那张面不改色的脸下。
她终将要嫁给别人,他何尝不知道?
他与她最亲密的距离不过一个吻,他骗她要婚礼才能同床共枕,不管他对她深爱到哪般境地也都会留有一丝余地。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嫁给别人。
他一直都在成全她,守护着她,最后陪她任性,甚而为了再抱一抱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红尘滚滚,又谁逃得过命运?
世人皆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又可曾知那份初见就早已将结局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