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筵席散去。
寂静的宜寿宫内,太后轻轻打开那个雕花木匣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串手链。
只是这串手链的材质颇为奇特,乃是上好的玛瑙石珠所串成的。
太后轻轻一笑,将手链重新放进匣子。
“娘娘?”琇莹替太后娘娘将匣子放置在一旁,然后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太后弯着唇,手指玩弄着扳指:“有人在提醒我们该收网了呢。”
琇莹抬眸,眼中含笑:“恭喜娘娘。”
……
“王妃娘娘呢?”
“回王爷,王妃娘娘似乎在这宫里找什么东西。散席后就朝沁兰宫那边去了。”
萧亦离蹙眉,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名堂。
“本王后日就启程,你去命府里的管家收拾好东西。”
“是。”
“还有,王妃娘娘的东西,也收拾好。”
“王爷此去,要带上王妃娘娘?”凛抬眸,眼中一丝不可置信。
萧亦离静默不语。
“事已至此,楚灵萱不过是一颗废棋。”凛认真道:“王爷留她何用?”
“本王留着无用,那太后呢?”萧亦离眉毛一挑。
“一颗废期,太后娘娘也不见得会留用。”凛仍旧不解:“王爷带她走,可是想留她一条性命?”
“你话多了。”萧亦离冰冷的眸子里充满着寒意:“本王做事的理由还要向你禀报么?”
凛从小呆在萧亦离身边,他办事的理由他多半能看懂,即便看不懂,萧亦离也会像对着一位知己一样与他解释。
独独这次,他在逃避。
可逃避着什么呢?
凛也懂得规矩,随即低眸:“属下知错。”
萧亦离拂袖而去,心中烦乱,被凛这么一问,不由得来了些无名的怒火。
……
沁兰宫内,萧亦离坐于树下的席子上,端着酒碗一碗碗一饮而尽。
今日,不但是太后娘娘的寿日,还是另外一个格外重要的日子。
十六年前的今日,皇后寿辰,何其的热闹,那场筵席的盛大,丝毫不亚于今日的太后大寿。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觥筹交错。
宴会上人人欢声笑语,皆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祝寿。
父皇端着酒杯,从政事的忙碌之中抽身而出,沉浸在一片喜乐之中。
可,有谁知道,那偏居一隅的宫殿里,有一位即将逝去的女子,一丝即将消逝的兰花的幽香。
日复一日等不来心上人的归来,却是等来了生命的尽头。
那日的傍晚,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天边,一瞬间乌云滚滚,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个身穿凤冠霞帔的女人在几位宫人的搀扶下款款下轿,昂着头骄傲地一步一步踏入这简陋素雅的宫殿。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求求你救救我母妃。”七岁的小儿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那个高贵无比的女人。
皇后朱唇含笑,凤眼中藏着嘲弄,走向那个充满药味的屋子,轻轻捂住了鼻。
“兰儿妹妹……”皇后垂着眸子,看着那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子。
“皇……皇后娘娘,咳……”床榻上的女子眼中含着泪水,却是再也吐不出什么字。
“妹妹都病成这样了,就不用向本宫行礼了。”皇后巧笑嫣然,轻轻坐在了床榻边上,修长的指甲抚上那张她嫉妒也嫉妒不来的脸上。
“皇……皇上呢?”
“今日是本宫的寿辰,皇上陪了本宫一整日呢,如今喝醉了,就在本宫那儿歇着了。”
“哦对了,本宫今日来,就是来替皇上给娘娘传话的。”皇后从身边的太监手里拿过一个瓷碗:“皇上说,妹妹久病不起,让本宫端了碗汤药来,送妹妹一程。”
床上的女子惊恐地摇着头,她不信,她不信啊,皇上,皇上怎么会要她的命?她还有孩子,她还有孩子,她不能死,她不能就这么死啊。
门外的小儿被两个侍卫捂嘴制住,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皇后捏着那女子的下巴,将那碗褐色的药水一点点喂入她的口中。
起初是喂,后来是掐着她的脖子强灌。
皇后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她恨啊,恨这个女子夺了自己的宠爱,连她的儿子都倍受恩宠,恨她那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恨她的娇柔惺惺作态,恨她把她衬托得像个张牙舞爪的女恶人。
兰妃她算什么,不过一个贱民。
凭什么与出身高贵她争皇帝的恩宠?
女子挣扎之下翻身下榻落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抓住眼前的皇后的衣角,含泪的眼睛似在苦苦哀求,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浓烈刺鼻的汤药,像滚烫的开水那般刺喉咙,她声音嘶哑咿咿呀呀着,却再也无法说话。
“兰儿妹妹,你当初不是很清高么?不是很得宠么?不是很会装柔弱么?怎么,现在想求我了?”女人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字字珠玑:“求我好好对待你的儿子,求我饶他一命,哈哈哈……”
地上的女子张着口,呜呜咽咽,口中有鲜血喷出,却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挣扎了许久,最终脸贴在冰凉地面上,睁着眼睛,没了声息。
屋外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下,不知到时间过去了多久,皇后一脚狠狠地踹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女子身上,就像,踹一条死去的狗一样,眼中充满着嫌弃憎恶。
高贵的身影,就那么扬长而去,走到门口,凌厉的声音响起:“你们记住了,兰妃娘娘今日病逝于沁兰宫。”
七岁的小儿跑到雨中,指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大叫:“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母妃!”
后来……
皇上来了,安葬了兰妃娘娘,却对于她的死因不闻不问。
“父皇,是皇后娘娘害死了我的母妃。”
“离儿,不要胡说,皇后贵为一国之母,怎会去害你的母妃。你母妃本就病重,朕派了太医过去,已是无力回天。”
皇后娘娘端着茶杯,笑得温柔:“离儿这孩子,也是可怜。不如接来本宫的椒房殿,与澈儿也可作伴。”
“皇后如此大度,如此甚好。”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如此的阳奉阴违,他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这样的狠毒。
自幼长于沁兰宫,他以为天下女子都是像母妃那般,似水般的温柔,待人谦和有礼,不争不抢。
那时的他也并不懂,皇后出身高贵,便是有罪,父皇也不会轻易治罪。不像他母妃,本是小家碧玉,后因为容貌出众,才被父皇带回宫封了妃。
没有家族的势力,又太过善良,在这深深宫廷,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陌生的宫殿内,富丽堂皇。
“离儿,唤我母妃。”
“你不是我母妃,我母妃是兰妃娘娘!”
“啪――”
“我的母妃是兰妃娘娘。”
“啪――”
“你才不是不是!”
“那本宫就打得你叫为止!”
年幼的孩子,贵为皇子,身着绫罗绸缎,此时却被一个宫人打得脸颊红肿,嘴角鲜血直溢。
后来,他被人关在柴房里三天三夜,饿得昏天黑地。
初见阳光之时听到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那小七皇子也真是不知好歹,皇后娘娘这般尊贵的人肯收他为子是他的福气,还打碎了皇后娘娘屋子里的花瓶,怪不得娘娘会生气。”
那个花瓶,明明是就八皇子一不小心打碎的,为何罪责都在他头上?
八皇子所犯下虽有的错,都是他来背着,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会替他这个失了母亲的皇子说话。
所有的委屈冤枉,他说出去了,所有人只当他人小不懂事,信口雌黄。
若让皇后知道,免不了又是场惊天动地的打骂。
清冷的宫殿,华贵的宫殿。
无数个黑夜般的日子。
……
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也没有人肯放过他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他不明白,皇后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才知道,原来父皇内心仍旧对他的母妃念念不忘。
皇后折磨他,是以泄自己内心的愤恨,把他逼成皇上讨厌的样子,以消减皇上对兰妃的思念。
这便是宫廷,这便是帝王家。
把人心的丑恶,污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碗酒入候,萧亦离嗤笑出声,生命如此凉薄,若想在这宫廷中活下去,要么双手染血踏在别人的尸体上,要么就是那被践踏的血肉,连泥土都不如。
比如,她的母妃。
……
楚灵萱问了一路,将所见的到的道士的模样描述给那些宫女太监,愣是没有人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不知小姐为何要找这个人?”碧儿跟在一旁,满是不解。
“呃……他欠了我银子,很多银子。 ”
“……”
楚灵萱两眼望天,最后只得无奈地回到沁兰宫,楚灵萱有点怀疑今日所见,难不成都是幻觉?
既然宫里边有这个人,那为什么打听不到呢,还是她的描述太差,别人听不懂?
楚灵萱头脑一个激灵,那她去画张像总成吧。
正准备朝里殿走去,却见秋嬷嬷站在门口,神色似乎充满着忧愁。
“怎么啦?”
秋嬷嬷指了指那边的树下。
楚灵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恍惚间就觉得心一点点下沉。
夜里凉风阵阵,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树下的席子上,坐着的依旧是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容颜似玉,风姿绝世。
但这一眼望去的忧伤与悲愁,仿佛已经经历了万万年,便再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