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说,午饭之后过几刻种,顾老爷和顾夫人会小息一会,这个时候院子人会比较少,井儿可以从东侧门出去,只要小心一点,避着下人们就好。最后,阿香想让井儿帮她送一封信,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井儿摸了摸,掂了掂,薄薄的,很轻。像阿香这样的一月拿两钱银子的,想来不是银票,里面应该是普通的书信了。
“要给谁?”井儿一下提起好奇心,睁着好看的大眼睛看着阿香。“可是阿香姐姐的心上人?”
“什……什么!”阿香一下羞红了脸,羞答答的回答道:“不是不是……”
“不是?”井儿瞧着阿香这模样便晓得了,是心上人,没错了。“好好好,我知道了,那我怎么给他呢?”
“嗯……”阿香整理了一下思绪,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小姐出了小山头,到云奚山脚下,再向北走去,你会看到有一个石亭,小姐在石亭等着,他估计申时前会到。”
“我记住了,可是,我要怎么辨别来人是否就是那个我要送信之人呢?”井儿把信揣到怀里,晃了一下小脑袋,看上去很开心。
“温文儒雅一书生,手执扇,带儒帽,约莫……七尺有余。”
井儿点点头,行了一礼谢过阿香,便打算起身离开,阿香拉住了井儿的手,又叮嘱了一句:
“四小姐,你对云奚来说意义不凡,你出去的时候小心避着街坊,要是得知你突然回了云奚,到时候老爷夫人就不知作何解释了。”
井儿点点头,虽然并不是很懂这字里行间,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要求是听清楚了,避着街坊,不要被发现自己回了云奚。
午时刚过,井儿吃了阿香偷偷带过来阳春面,便轻手轻脚的,偷偷摸摸出了自己家。一路上井儿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总感觉好像大家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样。
井儿走的是小道,贴着山脚下走,没遇到什么人,等到井儿走到了石亭,天色还早着,于是她坐在石椅上,晃着小脚丫,不停的回想着回到家这短短半天里,家里人的种种表现。
“嗯……哪里不对劲呢……”井儿想了很久,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林妈妈好像早就知道井儿会回来一样,顾老爷生气是生气,却也没有家法伺候,在场的两个姐姐们一句话也不说,顾夫人也是,最奇怪的,是阿香,她看上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小丫鬟,居然敢放井儿出小祠堂,还……还要井儿帮忙送情书?
“我觉得不对!”
井儿突然一个激灵,立马掏出了怀里的信。信封已经被封住了,井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撕开了,里面果真只有一张信而已。
寥寥数语。
“永康十年九月十三日”
“是我的生辰!还有……是爹爹的字!”井儿一下明白过来,家里人都是知道的,难不成都在耍自己?那么,还剩下一个疑问,他们要井儿过来等的人,又会是谁呢?
突然就刮起了风,风卷起的沙土和树叶一下迷了井儿的眼睛,等大风停了,井儿揉揉眼睛,定睛一看,这天已经黑了。
这夜来得快,令井儿猝不及防。周围一切都已经看不清楚了,漆黑一片。原来井儿已经坐了那么久了吗?井儿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我还是回家去吧。’
井儿出了石亭,往南走,却找不到出口,在这云奚山脚迷了路。山上安静得很,时不时走兽的声音突然响起会吓井儿一跳。井儿抬头望着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一轮清冷的月,看上去孤孤单单的,就像自己一样。
井儿四处乱走着,明明按着原先过来的路线走的,却偏偏如何也找不到出小山头的路,于是干脆停了下来,就站在山脚下,四处打量着,仔细回想下午是如何过来的。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位老奶奶的声音,吓了井儿一跳。
“小姑娘可是迷了路?”这声音温暖慈爱,言语里带着笑意,让井儿一下放松了许多。
井儿回过头一看,老奶奶很白,白得瘆人,脸上皱纹较少,微微笑着,眼角弯弯。她穿着土黄色的衣衫,绣着金边,头上别着珍宝,看上去十分福贵。老奶奶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灯,造型很漂亮,各角垂着流苏,随着风一摆一摆的。
“老奶奶好,我是住云奚的,本想在山脚等人,这天不小心黑了,我迷了路。”井儿礼貌的行了一礼。“不知能否烦请奶奶指点一下?”
老奶奶和蔼的笑了笑,招手示意井儿过去,井儿便上前去。
“我姓李,你叫我李婆婆就行。”李婆婆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井儿的脸,微微笑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就好像我家那小媳妇。”
“你家小媳妇?”井儿忍不住便笑了。“可我如今才七岁!”
李婆婆不回答,笑了又笑,才说道:“我带你出去,不然有人该着急了。”
“嗯?”
“你家里人呀,对吧,小娃娃。”
“嗯嗯!”
井儿笑了笑,紧紧跟在李婆婆后面,时不时的攀谈几句。这夜里很静,李婆婆手里提着的八角灯在前面摇摇晃晃,发着微弱的光。明明是要出山,可李婆婆却是把井儿往山里带,越走越深,越走越静,让井儿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李婆婆?为什么往山里去?我是想出山呀……”井儿轻轻回头一望,发现已经走到深山里了,山林里暗得很,窸窸窣窣的,各种不知道在哪里传来的声音,让人害怕。
“李婆婆,我要回去了!”
井儿停了下来,可李婆婆却不理她,自顾自的往前走着,不理井儿,这让井儿一下害怕起来。看着李婆婆提着的八角灯越来越远,灯火越来越弱,井儿心里头开始发毛。
“小娃娃,就快到了哦……”
李婆婆的声音突然从山上传了下来,井儿听得一身冷汗,转身拔腿就往山下跑,越跑越快,也来不及看清脚下是什么,不小心便绊了一脚,直接从山上滚了下来。
‘李婆婆是人是鬼?’
井儿心里头不停是反复思考着,越想越觉得可怕,这个时间,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一位福贵的李婆婆呢?而且,这云奚山……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云奚山住着白水山神,这李婆婆,怕是这山神的门客,不小心被井儿撞到了。
‘我要赶紧回家去……回家!!’
井儿滚落到了山脚下,缓了一下神,狼狈的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要往前走,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
井儿头发乱乱的,脸上也脏脏的,十分幸运的是,却一点伤也没有。她看到来人,嘴边的话卡在喉咙里正要出来,却不曾想,眼泪比言语要快,早已流了下来。
“言哥哥!”井儿委屈极了,踉跄跑着扑到眼前翩翩公子的怀里。“言哥哥……”
顾言莞尔,轻轻摸了一下井儿的小脑袋,言语里全是宠爱。
“爹说,骗了你在石亭等我,我赶了过来去瞧不见你,把我给急坏了,没想到你倒是自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急钻了出来。”
“言哥哥,言哥哥……”
井儿心里一堆的话,都想告诉疼爱她的哥哥,从去长林寺修行,到刚刚遇到的奇怪的李婆婆,井儿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软糯的呼唤。
“言哥哥,言哥哥……”
“嗯嗯,嗯嗯,我在呢,我在呢……”顾言蹲下,紧紧抱着小小的井儿,不停拍着井儿的背,安抚着。“不哭不哭,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顾家的大少爷,顾言,正如阿香讲的一般,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是个读书人。做为顾家的长子,从小就被给予厚望,顾老爷希望言少爷能学习经商,继承家业,却不曾想,言少爷嗜书如命,却不为名利,性子倔得很,最后只能顺了他的意,去了岳麓书院念书。
顾言轻声哄着井儿,拉着她的小手,便起身回家,离开了这山脚下。井儿不停吸鼻子,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顾言拿出手帕给井儿擦了擦,一大一小便这样出了小山头,出了云奚山。
突然又是刮起一阵风,只是这风却是十分温和,轻抚过井儿哭得发烫脸,让井儿觉得很舒服。这风从云奚山上来,两人不由自主的便都往身后望去,却瞧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云奚山上突然飘起了非常多盏孔明灯,红火明亮的孔明灯一下点亮了这寂静的夜空,井儿站在远处看着,就好像漫天都是触手可及的星星一样,非常漂亮,非常……不可思议。井儿一下看慌了神,忍不住开心起来,抬起手,隔空,却好像就摸到了一样。
“言哥哥,我摸到了星星!”井儿笑着,抬起小脑袋,眼眶里还带着泪,闪着光。
顾言笑了笑,也抬起了手,假装拿了一颗孔明灯星星放到手里,然后捧着递给井儿。
“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