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映夕茶馆的人竟是少得可怜,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在坐在前边听。顾老爷领着小井儿坐到中间去,小二便过来上了茶。那个小男孩听见有人来了,便转过身看,小井儿没注意到,可这小男孩看一眼就转过身去,然后又看一眼又转过身,反反复复,惹起了小井儿的注意。
“……自从那时起,白水一带三十七个村落同属天河。而在元阳十三年秋,白水山,也就是现在的云奚山,在那天秋夜里,突然泛起红光,响起了丝竹之声,整座山鲜红得似火似血……”台上说书人孙先生正讲得生动,不知是这段书精彩,还是见到顾家父女过来捧场,他心里头高兴。
“今天是说得什么书,前些日子那镇国大将军的故事不才讲了一半?”顾老爷小声询问了一下店小二。
“三天前店里来了个老人,花了三钱,让孙先生讲了六天的云奚史,带着他的小孙子一起听,天天听,也不带腻的,这乡里乡亲得都听过了,自然就不来了。”小二轻声回答,说完就下去了。
小井儿打开糕点的黄皮纸,里面装着的是用茶做的糕点和糯米糍,小井儿从小就喜欢吃这个,也喜欢喝茶,许是生长在这天河茶都的缘故吧,再或许,可能是仅仅只是喜欢,茶,云奚的茶。
那个小男孩又转过来看,这次却迟迟没转过身,小井儿抬头,刚好接上视线,那个小男孩便傻了一般,痴痴的看着小井儿,小井儿有些不明所以,不过顾夫人平时教导都是以礼为先,小井儿便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微微点头,这个时候,小男孩倒是羞得转过了身。
“住得近的百姓能耳闻乐声,可这个时间,临近午夜,山上怎会还有人呢!且是一瞬间红火起来,热闹起来,这定非人类所为,人们猜测,这是白水山神的手笔!……”孙先生拿起手中扇子一拍,吓了小井儿一跳。
“今日讲的竟是云奚史,想来也没有什么好听,不要我们去其他地方走走如何?”顾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小井儿。
“明明答应要来这里听书,屁股倒还没有坐热呢,这便要走了?您不是说,巳时回去吗?大人说话要言而有信才是。”小井儿一口便把一块绿茶糕送进嘴里,又是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说着话。
“说了几次,食不言!总是这般没规矩,再过些年,嫁到别人家去,岂不笑我顾家教养不好了?”顾老爷拿出手帕给小井儿擦擦,又想了想,说:“你这小娃娃讲话倒是厉害得紧,人无信不立,那便巳时再走吧。”
小井儿点点头,想着自己今年不过六岁,嫁人之事远着呢,却也不还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开始听书,前面的小男孩又偷偷转过头看了小井儿一眼。
“……而到了隔天,这白水山一夜之间开满了白色山茶花,更奇异的是,山脚下那块大石碑上面,原来的‘川’字竟便成‘云奚’二字,悄无声息,无人知其缘故,这便更令人遐想了……”孙先生讲到一半戛然而止,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小井儿听故事一向认真,虽然有些在意,但也已经开始专心听了,可前面这个小男孩却走了过来,等走到跟前,小井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细细看了几眼。这小男孩生真倒是乖巧,小脸儿红扑扑的,皮肤却是白得很,一身靛青色的衣裳非常称他,年纪看着虽小,却是一自信从容的模样让小井儿觉得……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小井儿想,许是爹爹于人交谈也是这般自信从容,所以她才会有这样子的感觉吧。
不过最让小井儿感到特别的,是这小男孩头上竟插着一根鸡毛,一根非常漂亮的金黄色的鸡毛。虽未束发戴冠,只是挽起一半头发,用鸡毛别起,却是不一般的干净好看。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昨夜的红火灯光,热闹喜庆的乐声,像是在为什么而庆祝,就像是发生什么大喜事一般,而事实,那就是喜事,是山神的大婚!一些胆大的村民透过窗,竟看到了悬浮起来的花轿,一路摇摇晃晃的向山顶飘去……”孙先生突然重音,抬起手便往北面云奚山方向一指。“那夜是白水山神的大婚!”
“孩子,可是有什么事?”顾老爷温柔的笑了笑,看着眼前小男孩。
“先生。”小男孩抬起手,低着头,拱手行了一礼,微微躬腰,再开口道:“小生姓陆,单字一翎,家住西坪。这几天花费甚多,不料囊中所剩无几,不知先生是否能赠予一些糕点,解我与阿公一时之急……”
顾老爷想了一下,看了小井儿一眼,小井儿回过神,笑着点点头,便把买来的所有糕点都包起来,吞了吞口水,小心的拿给陆翎。陆翎低着头接过,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了小井儿,立马又羞红了脸,低下了头,然后躬身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谢。本以为他便要拿着糕点回去了,却不料他竟把头上别着的鸡毛取了下来,伸手欲给小井儿,轻轻笑了笑。
小井儿又慌了神,想,这是她在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比大哥顾承还要好看几分。
“可是隔天,这山静得离奇,不闻一丝鸟兽之声,整座山沉浸在悲伤之中,与昨夜之喜大相径庭,整座山弥漫着不同往日的气息,直击人们心底,令所见的百姓也跟着悲伤起来……”孙先生压低声音,语气里竟带着哭腔。
小井儿没接,看了一眼顾老爷,顾老爷笑着点点头,小井儿才接下了陆翎递过来的鸡毛,并说了一句:“谢谢。”
陆翎微笑,又是一礼,便拿着糕点离开了。小井儿默默的看着陆翎走远,又看了一下坐在前排的坐得端正的老爷爷,花白的头发,墨绿色的衣衫,拄着一根粗木枝当拐杖。小井儿的爷爷在她没出世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不过外祖父还在,对小井儿十分疼爱,想来陆翎的爷爷也是一样的吧。
“这偌大的开满白色茶花的白水山,这突然改变的山脚下的大石碑,远远望过去……”
小井儿拿着手中的鸡毛把玩着,细细回味着陆翎嘴角轻轻上扬的样子,越看越觉得甚是漂亮,便也学着陆翎,插到了头发上,看得顾老爷忍不住又是一笑。
“远远望过去,就是一座坟墓啊!”孙先生颤抖着双手,左手依旧指着北面。“当时来了一位道士,他说,白水山异常,百年内必有大灾!果不其然,永康十年秋,云奚大旱,自开春下过一场大雨之后,一直旱到那年秋天!”
小井儿开始听得认真,可是顾老爷却突然不安起来。
“那年秋天,因只剩云奚山上泉水不绝,为开山掘井,举行了一场祭山仪式,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
“砰--”
小井儿突然晕倒在地,打断了孙先生的话,也打断了所有人正忙着的事情。映夕茶馆突然安静得瘆人。小井儿手中的茶杯跟着她一同掉地,啪的一声,四分五裂,茶水和玻璃碴都溅了一地。
顾老爷最先回过神,急忙抱起小井儿,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小井儿却没有任何反应。台上的孙先生,听书的陆家老小,还有这茶馆的店小二,都急忙过来看看发生什么,把顾家父女围在中间。
“井儿?井儿?……”顾老爷非常紧张,拍拍小井儿的脸蛋,掐了人中,却还是没醒。
“顾老爷,你莫要着急,快带小贵人去张大夫那里看看,兴许只是中了暑,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店小二凑过来,提醒了一句。
“好的好的,我这就带她去看看!”顾老爷急忙就抱起小井儿就要往门外跑,孙先生却拦住了顾老爷。
“顾老爷,为云奚百姓,您可一定要照顾好小贵人啊!”孙先生说完,拱手便行了一礼。按道理这话也不是什么坏话,可顾老爷一听,心里头却窝了火。
陆翎站在旁边,想了想了之后,轻轻摸了一下小井儿的额头,又悄悄缩回了手,神色难言,百味陈杂。
顾老爷闷哼一声,不理会孙先生,抬腿就走了,可刚走到门口,陆翎的爷爷,一位柱着拐杖的白发老人,用厚重冷静的声音说了一句:“等一下。”
可顾老爷并没有停下来,自顾自的走着,于是陆爷爷便提高了音量,继续说:“带她去一趟云奚山,小娃娃就好了!”
茶馆里,店小二与孙先生面面相觑,却不解其中道理,便都看向了陆爷爷。
“您说的可是真的?”店小二疑惑的问。
陆爷爷突然一笑,摇了摇头,并未解释,拉着小孙子陆翎,又回到了座位上去,拿起一块绿茶糕,也是一口便吞进嘴里,瞬间便鼓起了腮帮子,这样的吃东西的样子,似曾相识。陆翎则是不吭声的坐在陆爷爷旁边,若有所思。而留下店小二和孙先生一脸不明所以。
“孙先生,我们讲到哪啦?”陆爷爷吃着东西,鼓着腮帮子,讲起话来口齿不清,甚是好笑,明明是个老者,却偏偏一个孩子脾气。
“爷爷,讲到祭山了。”陆翎拿起茶壶,给陆爷爷倒了一杯水。
孙先生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又站到台上去,又开始继续说书。
“村长带着全村人向山神祭拜,求山神同意我们开山挖井,就在祭祀进行到一半,顾家夫人身体不适,突然生产,在附近农家生下女儿,而这女娃娃哭声一向,这天便应和着打起了旱天雷!不一会便乌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解了云奚大旱!”
“而这女娃娃,便是顾家四小姐。”
“顾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