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飘飘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京城。
窗外白雪簌簌,屋内炉火融融。
她睁开眼,渐渐地,床幔、雕花、窗棂都一一浮现在眼前,十分清楚。
看来,她的雪盲症已经好了。
“小白,你醒啦?”小石头推门而入,手中拎着食盒。
“小石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王子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啊。”小石头拿出几样菜放到桌子上,笑道。
“这是哪里啊?”
“京城啊。”
“京城?”
“京城四方馆。”
“四方馆?是什么地方?”
“是用来给各国朝贡的人落脚休息的地方,也是各国使节常驻的地方,这里既有我们古月国的人,也有漠北的蒙古人,也有西边的大食人,还有东边的高丽人。”
“哦,是这样啊。”
“小白,你饿了吧?你睡了好几天,一直没吃东西,殿下特意吩咐我准备了三人份的饭菜,还热着呢,快吃吧!”
“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呢?”白飘飘只觉得迷迷糊糊,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忽然心头一突,二师兄呢?
小石头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说道:“你二师兄看你晕过去了,就给你服了不知道是什么药,让你一路睡着,说是怕你路途劳顿,说睡眠还有助于你的眼睛康复。”
“他还说什么了?”白飘飘急迫问道。
“还说啊,你今天中午就会醒过来,果真是料事如神。”小石头说着已经摆上了饭菜,“快吃吧。”
粳米饭散发出诱人的稻谷香味,和着酱肘子的浓香、粉蒸鹅蛋的嫩滑及酥炸虾仁的香气,让白飘飘再顾不得说话,她也着实是饿坏了,忙闷头吃起来,饭菜塞满嘴巴,含含糊糊地问道,“我二师兄呢?怎么没看见他?”
“他走了啊。”
“走了?”白飘飘一惊,“他怎么走了呢?他胳膊流血了啊……我二师兄去哪里啦?”白飘飘一叠声地问道,急的呛了一下,“咳咳”咳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百里晓刚好走了进来,浑身华服,满头珠饰,环佩叮当,香气袭人。
小石头解释道:“她呛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百里晓含笑坐到白飘飘对面的椅子上。
白飘飘喝了一大口水,方顺过气来,抬头看了眼百里晓,吓了一跳:“你怎么穿成这样?”
百里晓低头看了看衣袖,笑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可……”白飘飘狐疑地打量着他,还是觉得别扭。
“怎么?不好看?”
“好看倒是很好看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太像你了。”
百里晓一怔,眼眸沉了一沉,随即眉毛一挑,扯起嘴角轻笑道:“说你聪明吧,却透着一股憨傻,说你愚笨吧,却总能说到人的心里去。”
白飘飘愣愣地看着他,嘟囔道:“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百里晓一笑,装作没有听到,说:“吃完了就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去买东西。”
“又要买东西?”白飘飘哀嚎着。
“你是我的侍卫,当然得侍奉在我左右。小石头,给她找身衣服换上。”说完,转身就走。
白飘飘忙叫住他:“我二师兄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你二师兄带着史宁风的首级回走马关了。”
“走马关?”
“他说,过些天就是他父亲的祭日,史宁风已死,大仇得报,他回去扫墓祭祖。”
史宁风?
对了,史宁风死了。
“……是我杀了他吗?”白飘飘想起了那支无故点燃的烟花,看着自己的手掌,还是不敢相信。
百里晓摇摇头,道:“你不必过于介怀,何况你二师兄本来就是要杀掉他的,不过是凑巧,你歪打正着罢了。”
“可,你不是说过史宁风不能杀吗?杀了会引起两国战乱的啊……”
“那是我以为他知道我的身份,没想到他并不知道,如今已经死无对证。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死了的话又是被谁所杀?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百里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别愣着了,快点儿换衣服出门!”
白飘飘后知后觉地喃喃道:“还可以这样不承认吗?你……”
“当然可以,你这傻姑娘。”百里晓笑了笑,忙故意板起脸来,训道,“从今后,不能再满口你呀我呀的了,要称殿下。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比乡野。记住了?”
“记住了。”白飘飘点点头,随即忙补充道,“属下记住了,王子殿下。”
“乖。”百里晓颔首, 满意离去。
吃过饭,白飘飘换上侍卫服,冒着大雪跟在百里晓身后,走在四方馆的街道中。
四方馆位于凉朝都城南部,本是凉朝皇帝专门划出一片地方给各国朝贡使者及常驻人员居住,久而久之,在这里形成了一方集市,各国人员可以在此售卖家乡特产,凉朝人也可以来这里或买或换所需的物品,一时倒比京城所设的东市、西市还要热闹。
只是今天由于雪势太大,来这做交易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看起来有些萧条。
百里晓披着白色毛皮大氅,也不乘车,信步走在雪中。
白飘飘一脸不乐意地顶着一头的雪花走着,十分不舒服。
“小白,你常年呆在深山,一定没见过什么珍奇异兽和各国好玩儿的东西。你有幸跟着本王,本王就领你开开眼界,如何?”
白飘飘翻了翻白眼,这里到处都是雪,开什么眼界?是看雪吗?
难道在青泥岭看得还不够多?
百里晓听她没答复,转头看她,“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了?”白飘飘一愣,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你看看你,怎么跟个雪人一样?”百里晓伸手掸落她头上厚厚的积雪,“怎么没穿披风?”
白飘飘看着他倒是大氅兜帽捂得严实,抱怨道:“小石头也没给我啊,我自己也没有啊。对了,我的白虎皮呢?”
“无戈先生拿去打理了,他说,白虎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作为贡品是再好不过了。”
“哦,”白飘飘一想,也是,本来那东西就是抢来的,谁用都是用,便没再追问,“殿下,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本来,是想领你去上林苑看看珍奇异兽的,可是雪这么大,估计也看不到什么。随便逛一逛,咱们就回去。”
“还要逛?”白飘飘惊呼出声。
“冬日天短,你吃了那么多东西,不出来消食,小心晚上肚子疼。”百里晓笑道,“而且,你已经很胖了,就不要再胖下去了吧,小心丢了我古月国的脸面。”
白飘飘还想分辨,低头一看,自己背着包袱,又裹着厚厚的棉衣,看起来确实臃肿不堪、鼓鼓囊囊的。
好吧,只能继续冒雪逛街消食了。
走了一会儿,百里晓拐进了一家店铺。
白飘飘高兴地跟了上去,心想,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谁知道,他只是转了转又出去了。
她只好垂头跟过去,又走了几步,百里晓又进了一家店铺。
白飘飘兴高采烈地跟过去,刚进屋,他又出门来。
等到拐进第三家店铺的时候,白飘飘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殿下,您到底在找什么?还没找到吗?
“没找什么,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喝口茶。”
“可,刚刚那两间不都是茶铺吗?”白飘飘嘴角抽动。
“你不懂,他们的茶香不好。”
这时,店小二迎了上来,“这位客官仪表堂堂,相貌不凡,一看就是懂茶之人,您老可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家的茶叶可是今年的新茶,是上上之品,从江南一路水路运来的极品龙井,说句大不敬的话,比上用的也差不了几厘。这位客观好口福,偏巧赶上了,您老尝尝看?”
百里晓深深吸了口气,笑道:“确实浓郁清远。就这吧。”
“客观楼上请,上有雅间。”
百里晓上楼坐下后,片刻间,便有一位发色火红的女子捧着茶具进门来,“公子,您的茶。”
白飘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由上下打量道:“你的头发怎么是红色的?”
那女子抬眸一笑,“奴家乃大食人。”
“你的眼睛是……绿色的?”白飘飘不由惊叫出声。
百里晓轻咳一声:“小白,大食人红发绿眼,向来如此。不要大惊小怪。”
白飘飘一脸惊讶,“原来还有这样的人。你看,你看,她比我还要白呢!”
百里晓嘴角含笑,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摇头不语。
那大食女子也不理睬白飘飘,只顾轻轻将茶具一一洗净,揭开一盏玻璃盖碗,用银勺子舀出一勺茶粉来,放在一只黑瓷碗中,用煮好的滚水往茶粉上一浇,素手边浇边搅,乳白的茶油泡沫翻上来,被她用小勺子轻轻分开,转了几转,茶面上瞬时间现出一幅层层叠叠的山水工笔,仿佛夜风吹拂,栩栩如生。
她将茶杯轻轻端起,眼波流转,“公子,可要奴家奉茶?”
百里晓并未出声,白飘飘却在啧啧称奇:“你居然还会在茶上画画?!太厉害了吧?是谁教你的?你们大食国也说我们这的话吗?”白飘飘围着她左转右看,像个好奇宝宝。
“这位公子,请自重。”
也许是因为她挨着太过靠近的缘故,大食女子不悦地蹙了蹙眉毛,说道。
白飘飘一愣,忙直起身子站好,“噢噢,好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没见过嗯……大食的姑娘……而且还会在茶上画画……”
“这位公子,奴家虽在此奉茶分茶,却并不是为钱财而来,而是为了能结交到喜茶爱茶、人如茶香的文人雅士,天涯海角,只为觅一知音耳。”说着,她眼波颦颦,看向百里晓。
“不必奉茶了。这位姑娘可以走了。”百里晓言语淡淡,下了逐客令。
大食女子一愣,只好慢慢将茶杯放下,缓缓退出房间。
“为什么让她走啊?”白飘飘不解地问道。
“为何要留下她?”
“嗯,说说话也好啊,而且她是大食人啊,长得好漂亮,说话也柔柔的,还很文雅,还懂茶道,会在茶上画画……你不是要喝茶吗?一个人喝茶多没意思,她不是很好的陪伴吗?”
百里晓依样拿过一只黑瓷碗来,为白飘飘倒上茶粉,浇上沸水快速搅拌,小银勺也分出一幅画来,隐约看着竟是一位女子的身形。
“来尝尝。”
白飘飘看得惊奇:“你也会画画?!”
“大凉喝茶与古月国不同,这分茶的技艺你没见过倒也不奇怪。”
白飘飘端起茶杯静静地端详:“我在静幽谷从来没喝过这样的茶,画得好漂亮,真不舍得喝。”说着,她吹着气,将茶上的少女吹乱,喝了一口,惊喜叹道,“好香!”
“不是不舍得喝吗?”
白飘飘不好意思的一笑:“可是我实在是太冷了,茶又太香了,没忍住。”
百里晓失笑出声,自斟自饮,抿了一口茶汤,笑道:“谁说我没有人陪?你不就是人吗?”
白飘飘侧头看他,心想,难道以前我都不是人?
这时,店小二敲门进来,一脸难色:“这位客官,实在是抱歉得很,恐怕您得移步了。”
白飘飘没有听懂,什么叫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