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晓道:“我们刚从村里来,他们已经走了。”
“太好了!我这就回山洞去接婆娘回家。”汉子一瘸一拐地往山谷深处走去:“这路可难走哩!”许是因为百里晓为他带来了好消息,他不觉话多了些,“几位公子一看就不是猎户,也不像种田的,倒像是读书的。”
“我们也读书。你叫什么?”
“山里人哪有什么名字?不过什么顺口叫什么,村里人都叫我大牛。”
“你们村的人都在这谷里吗?”
“有亲戚住在散关郡的就去投靠亲戚了,基本上都往北去了,没人进山的。山里有老虎,有毒蛇,实在是活不了了才去那山的。”
百里晓知道他说的是青泥岭,想起这一路的惊险,点头道:“确实。”
一行六人缓慢行进,走到一处一人宽的缝隙,大牛拍了拍岩壁道:“从这上去就能上到山顶,我得去找婆娘了……”
百里晓见大牛挤进缝隙中,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不由叹道,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人都以为这山是悬崖峭壁,谁知另有曲径通幽。
几人往前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连声的呼喊:“公子!公子!”
回头一看,是大牛又追上来了。
他身上系了个包袱,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
“公子,你瞧,这是我的娃娃!”大牛一脸的喜气洋洋,沧桑的脸上焕发着神采,“我刚回去,婆娘就生了!是个男娃!这回我家可有后了!就是婆娘非让我给起名,可是我大字不识一个,我知道您是读书人,能给我家娃起个名字吗?”
百里晓笑道:“一面之缘也是缘分,有何不可?只是不知道,你姓什么?”
“姓黄。”
“黄……”百里晓想了想,道,“这孩子生在庸驹峪,庸驹峪遍是吴壁石,吴壁石又名磐石,有诗说过‘苍然古磐石,清浅平流水,何言中门前,便是深山里’,不如就取清平二字,清平,清平,清和平允,安定太平。希望这孩子能生活在太平盛世当中,一辈子平安喜乐。如何?”
黄大牛虽然没太听懂,但却知道这两个字是好的,连忙道谢:“好!好!太好了!谢谢这位公子,我也祝你们这一路上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清平有名字了!清平、清平……”黄大牛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白飘飘蒙着眼笑道:“没想到你的学问这么好!你的诗背的真好!你怎么知道吴壁石又叫磐石?我二师兄刚刚没说过啊。”
“我就是知道。”百里晓笑而不答。
“哈哈,那孩子也有福气。二师兄说了,殿下赐名是福气!我的名字也是殿下给起的,他的名字也是殿下给起的,所以我们俩都有福气,都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对不对?”
“学得倒快。”
无恨却问道:“殿下是不是因为在山上碰到了朱厌,所以才给那孩子起了清平这个名字?”
百里晓一愣,随即笑道:“小白果然所言非虚,她二师兄确实是耳聪目明。”
“殿下过奖。只不过朱厌之说乃是上古神话,未必可信,殿下不必过于挂怀。”
“但愿那朱厌只是传说。”
五人一路走着,转过两道弯,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排士兵。
见他们走过来,士兵们举起长矛喝道:“什么人?”
百里晓几人对看一眼,心道,难道这些人就是从村庄里撤出来的国舅府的追兵?居然还在这附近?
“我们是过路的,到散关郡访亲友。”
“是吗?”领头的士兵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展开几张画像来,挨个看过去,道,“我怎么看着你们倒像是我们将军要找的人呢?”
“将军?”百里晓心内一惊,面上却笑着,“这位官爷看错了吧?我们是乡野小民,怎么能认识将军呢?”
无恨冷眼看向他们的穿着打扮:“你们是镇远将军史宁风的部下?”
“正是!你是何人?”士兵横目喝道。
无恨冷冷一笑,“真是踏破铁鞋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史宁风呢?”
“大胆小民!居然敢直呼将军名讳?!我看你们就是逃犯!来人!抓住他们!”
数十兵卒举着长矛冲上来,无恨不躲不避,手臂一挥,射出暗器数枚,纷纷打入士兵腿部,士兵们顷刻间倒成一片,哀嚎不止。
无恨居高临下,睨着眼睛看向排头兵:“史宁风在哪儿?”
“你……你是什么人?你……你……知道我们将军是什么人吗?你居然敢伤镇远营的人?”
“我再问你一次,”无恨抽出长剑,寒光闪过,直指士兵,沉沉道,“史宁风在哪儿?”
“我……我们将军去追国舅府的逃犯了……”
“他不是要上京述职?”
那排头兵踌躇着不肯说,无恨长剑抵住他的脖颈,冷冷喝道:“说!”
“少侠饶命……将军本来是要述职的,但是赵国舅的事,我们将军是一定要帮忙的……”
“所以,你们才在这里设卡?”
“正是。前些日子,将军看到了青泥岭上的烟花,将军说这不是常人用的,就叫我们在这里驻扎,赶走村民,守株待兔,但是等了好几天都没见有人来,将军就先去散关郡了,命令我们再留守几天,直到今天,才收到命令,赶赴散关郡……”
“他在散关郡?”
“……这……”
“说!”无恨寒剑一点。
“是……是……不过也许去了京城也不一定……”
无恨剑锋一扫,将其敲晕,“我们走。”
白飘飘听得奇怪,问道:“二师兄,你找的是走马关的镇远将军史宁风吗?”
“对。”
“就是你之前带我去的将军府?”
“是。”
“那……你的目标是他吗?”
“……”
“那能不能等我眼睛好了,再去找他呢?上次是我走错房间,误了你的任务,这次我得将功赎罪帮你杀了他啊!”
百里晓皱眉道:“小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了?”
“镇远将军是什么人?怎么能由着你胡来?你知道你若是杀了他会惹多大的麻烦吗?”
“麻烦?”白飘飘一愣,“可是我们自在门从来没有失手的任务啊!我不能坏了师父的名声。”
“自在门原来这是个杀手组织?”
“……”
百里晓见她不说话,便道:“你若真要杀他也行,但不能现在、在这里杀。”
“为什么?”
“你想想你的身份,你现在除了是自在门的弟子,也是我的侍卫,我们是一体的。古月国王子的侍卫把凉朝的镇远将军给杀了?!你把自己当成凉朝皇帝,你听后会怎么想?会不会是我们古月国蓄意挑起事端?将来若是凉朝皇帝兴兵来犯,大动干戈,死的可是两国军民,战事一开,生灵涂炭,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百里晓说得合情合理、大义凛然,白飘飘不得不让步,小声道:“有这么严重吗?”
“你说呢?”
无恨道:“飘飘,王子说得对。你不应该掺和到这件事儿中。”
“可,那是我们共同的任务啊!”
“其实,”无恨面带难色,“杀他并不是任务,那只是我的个人恩怨。”
“什么?”
“史宁风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去杀他师父并不知情。”
“可……不对啊!那天你明明是有任务,所以才下山的啊?”
“是……只是,那天下午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去杀史宁风的副将吴信,临死前,他透露出史宁风的秘密,我这才知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但是他身处要位,守护严密,不可能轻易得手,此次任务凶险异常,九死一生,所以我才返回山上,一是准备用品,二是与你……们告别……”
“所以你才去我的院子里看我,谁知刚巧我还没睡,就偷偷跟着你下山了……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飘飘,你跟我不同。你一生无忧,无须承担我的仇恨。我只是知道自己此番可能有去无回,想再见见你,所以没有阻止你跟我下山。可是,我也却因一己之私伤了你……”
“伤了我?”
“那天晚上,是我封了你的粱丘穴……”
“你?!”白飘飘不可置信。
“没错。我想逼史宁风现身,但是他从镇远营赶回将军府需要时间……”
白飘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内五味陈杂,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倒霉,在将军府遇到了高手,没想到伤害自己的居然是二师兄?
也算不上是伤害,是……利用?
这个词语浮上心头,让白飘飘更加难受。
察觉到她的难过,无恨沉声道:“我助你脱险,到散关郡,我就走了。”
白飘飘将脸埋在他的背上,闷声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无恨凄凉一笑,“对不起,飘飘。”
这声道歉让白飘飘的眼眶瞬间湿润起来,她使劲儿眨着眼睛,想挤干眼泪,奈何泪水还是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打湿了蒙眼布,蜿蜒而下,在无恨的后背开出两朵花来。
无恨身子一僵,劝道:“你的雪盲症还没好。”
白飘飘侧过脸,吸着鼻子倔强道:“我的眼睛,不用你管。”
百里晓看在眼里,心内也不是滋味,被至亲背叛的感觉,他最明白,可是,这种痛苦只能自愈,别人帮不上忙,尤其是局外人,他只好岔开话题:“追兵在前,咱们最好加快速度离开这里。”
可是,谷内乱石,不好行走。
无恨抬头看天,只见前方崖壁两旁有很多长长的藤蔓垂下来,像一幕天然的长链,一直绵延到头。
扯了下藤蔓,还算结实,无恨道:“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