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冥幽魔君逝世已有十年之久,墟魔宫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开始崩离解析。冥幽之子沈执归不肯继任魔君之位,群魔无首之时,暗怀鬼胎之辈趁机脱离墟魔宫,另立门户。若非冥幽座下军师问邪一力镇压,恐还坚持不了十年之久。
如今墟魔宫大势已去,从前万魔来朝之壮景不复存在。以宁无欲为首的叛贼血洗墟魔宫,改门换庭。冥幽心腹几乎被斩杀殆尽,余者拥护沈执归逃往人间避难。
宁无欲称王,号称永夜魔君,重整墟魔宫。
此消息既出,八方皆惊。
宁无欲性情暴戾乖张,且专断独裁、无战不欢。他所行之举、手段之残忍,几乎无法想象。从前冥幽在时,宁无欲便多次主张与各仙门开战,独尊魔道。如今登临大典,无所顾忌,他自是如虎添翼,待整顿兵马,必将掀起一场滔天大战。
阮宁又开始忙碌起来,四方传来或大或小的战报,皆是宁无欲的手笔。宁无欲深知如今墟魔宫人心不齐,尚不可与各大仙门完全开战,便挑落单的仙门弟子下手。虱子虽小,也不可置之不理。
除去不断的骚扰之外,宁无欲更是在人间组建了一个名为圣水教的邪教,由他的胞弟宁无由担领教主之位,率领魔族百人分散于人间各地,传播邪教理念,唆使众人入魔。这是宁无欲在篡位前就谋划已久的,且早在十年前就暗中实施了,如今渐渐壮大,已在多处设有分教。分教中亦由魔族新锐担领分教教主、护法之职,余下的门众多是吸纳而来的普通人。
众多仙门也与圣水教打过交道,几场恶战胜负各半。分教并不足为惧,可有教主宁无由亲自镇守的主教才是大患所在。所谓狡兔三窟,宁无由狡猾多端,因此总教并非是建立在某处,而是以他为基准时刻转移的,十二分教任何一处,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是总教。
而宁无由生性警惕,一嗅到半点不对劲就会逃之夭夭,以至于各大仙门几次聚力围剿都扑了个空。
几次行动失败的缘由大抵是人太多了,浩浩荡荡的,太容易被发现。阮宁与几位掌教商量过,决定单派一人为诱饵,引宁无由出巢。
老一辈成名已久,多少与宁无由打过照面,易被识破,自然不作考虑,是以要从年轻一辈中挑能担大任者。阮宁与各大掌教商榷之后,觉得非陆筌莫属。
陆筌自继任帝君后,明眼人都知道他必然是清河殿下任掌教,而今缺的不过是名望与功绩。
乱世出英雄,眼前正是绝佳时机。
阮宁素知这个徒儿的性子,思虑沉稳、孤高好胜,加之实力不凡,由他去做饵的确再合适不过。此战若胜,陆筌便可名正言顺接掌清河殿。
“师尊。”陆筌奉诏而来,立于中天大殿之下。
阮宁坐在殿上,搁下手边军务,“嗯”了一声道:“此番唤你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心中有数吧。”
“是。”
“宁无由老奸巨猾、诡计多端,自上次潜逃之后踪迹全无。十二分教中教徒多为凡人,无法倾力围剿。为今之计,擒贼先擒王。需你找出宁无由行踪,再引他至埋伏之所。”
“弟子领命。”
“且不说宁无由道行精深,单是他身边两大护法都是成名已久之辈。筌儿,此去凶险至极,你可想清楚了?”
“嗯。”
漆金的大门被推开,阮筠望着陆筌,一步步走上前,问道:“你果真要去么?”
陆筌面色无改,风轻云淡的“嗯”了一声。
“那好。”阮筠转目望向阮宁,字字铿锵,“我要去戮仙门闭关。”
戮仙门内自成一方天地,乃谪罪仙之所,自古以来众多修仙之人陨落于此,其中不乏佼佼者。仙骨埋于地,灵气散于天,万万年来孕育出一片钟灵毓秀的洞天福地,在其中打坐吐纳,有事半功倍之效。
可除此之外,戮仙门中亦是危机四伏。不知何时何地会落下的天雷是最为致命的,修炼的紧要关头往往不可分神,倘或此时天雷落下,极有可能伤其筋脉,导致走火入魔。
女儿这些日子性情大变,练功突然勤勉起来,几乎昼夜不分,且颇有成效,这些阮宁都看在眼里。他虽倍感欣慰,又十分心疼,如今一听,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不行,太危险了。”
阮筠指着陆筌问道:“那他做的事就不危险么?”又指向阮宁,道,“你领兵打仗就不危险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身居其位,我们无从选择,战无可避,命无可抗。爹爹之所以领兵四征,不就是为了护仙界安宁,让你能选择自己的路么?”阮宁面露怅惘之色,而后一皱眉头,语气严厉了些,“筠儿,不可任性。”
阮筠走上殿跪坐下来,将头伏在阮宁膝上,模样温顺乖巧许多,语气也跟着软下来:“可是我想要的路,就是和爹爹并肩作战啊。我不想成为爹爹的累赘,爹爹老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我也可以保护爹爹的。”
“你怎么会是爹爹的累赘呢,傻孩子。”阮宁望向大殿之外连绵不见尽头的石阶,略显沧桑的眼中精光闪过,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外战一日不歇,我一日不会老去。”
陆筌被阮宁的气势所感染,心神一震。
阮筠却听的眼眶发红,轻声道:“可是打仗很危险啊,我从小就没有娘亲,不能再没有爹爹了。”她拽着阮宁的衣袖,仰面巴巴瞧着,“爹爹,让我去吧,我定会仔细的。”
阮筠提到她的娘亲,阮宁便没辙了,这是他亏欠她却又无法弥补的。掌间厚茧摩挲着女儿的发丝,他似是苍老了许多,一笑起来面上沟壑渐渐显露,他说:“好。筠儿长大啦,不甘做金丝雀,那就去做展翅高飞的雏鹰吧。无论何时,爹爹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你。”
“将军……”身着戎装的将士手持疾步入殿,单膝跪地呈上一封战报,阮宁接过,仅扫了一眼便眉头紧皱,他挥一挥手,阮筠和陆筌便知趣的退下了。
出了中天门,二人并未御剑,比肩慢行。
阮筠背着手,目视前方雪白的云头,状似漫不经心的道:“槐花蜜很甜,等诛杀宁无由、铲除圣水教,你还会为我采蜜么?”
“会。”
“那……”阮筠这才侧首瞧他,停下了步子,转着眼珠子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以后呢?比这更遥远的以后。百年、千年……”她声音渐渐弱下来,掀起眼皮偷偷瞧他一眼,如蚊呐般的道:“娶妻生子……”
桃花眼中促狭的笑意一闪而过,陆筌屈指在她眉心间一弹:“会。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这下顺心了?”
阮筠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转眼又蹙起眉,啃着指尖不敢看他的眼,试探性的问道:“若是你妻子吃醋……”
“不会。”
看陆筌如此笃定,阮筠将信将疑的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陆筌低眼,薄唇微勾,戏谑道: “因为没有人会吃自己的醋。”
阮筠抬眼时,仿佛从那双桃花眼中看见了灿烂的星河,又看见簇簇绚烂的烟火,再仔细一看,原是她瞳孔的倒影。他们离的那样近,近到四目相视,眼中仅有彼此。
“你……什……你说什么?”
陆筌将头埋的低了些,薄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说要我娶你的,难不成反悔了,嗯?”
湿热的呼吸喷薄在耳廓,惹的面上红云渐渐蔓延至耳根以及细白如玉的秀颈,炙热的温度几乎令她全身的骨头都化了,酥软无力,不可自持。
阮筠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没有。”直至陆筌在她鬓间轻轻一啄,继而喉间轻笑滚滚,她这才回过神来,捂着通红的脸,眉头倒竖,假作凶恶之色:“你都听到了还装睡!无耻!”
陆筌丝毫不以为耻,微扬眉:“那又如何?”
“哼,谁理你!”阮筠气的一跺脚,踏上胭脂剑,恼羞成怒的绝尘而去。
从别后三日,春燕衔来一纸花筏,四边烫金的帖子,用千年不消的朱砂墨写道:“勿急远行,长生宫中静候。”
遒劲有力的锋骨,以及惯于停笔之时倒收一手,还有几瓣风干的槐花,即便没有落款,阮筠也知是陆筌送来的。
宁无由踪迹全无,因此陆筌还未曾下山追寻。毕竟毫无头绪,即便下山也不过如无头苍蝇般乱撞,白废力气罢了。可不知他还有何事,竟接连两三个月不见人影,连书信都不曾留下一封。
阮筠倒是还极有耐心的,捧着槐花蜜慢慢的等,直至中天门的副将何戬来寻她,道是宁无由似是现身北域,却四处不见陆筌,问她陆筌何在,要他即日启程。
可她急慌慌赶到清河殿,将陆筌的居所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寻得他半点踪迹。倒是翻出来一堆丹青,百十来副,齐齐整整的放在书架暗盒里。
一张张展开来,竟全是她。
或眼波妩媚、或柳眉倒竖、或朱唇逐笑、或含羞回首……可谓是仪态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