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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不识君 楔子(上)

定风波

六月河山锦绣堂,九重宫阙夜未央。红袖冷香描新妆,北望,将士泣血泗水旁。

今朝国破无觅处,且听,黎民万千颂离殇。饮冰谁人心未凉?还看,执归应是沈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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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王朝更迭总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承德十一年间沈梁亡,齐燕夺帝都奉城。燕人鲁莽蛮横,所过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短短三月内普天下遍地冤魂。

观大梁之颓败,一来景裕帝荒淫无道,专宠贵妃祁氏,日夜依偎,破格许她同上早朝。更是大兴土木,万金挥袖间,只为美人一笑。徭役既重,赋税更高,百姓苦不堪言。大修落月湖,造织成裙,使得国库空虚,尽失民心。

二来也算大梁三百年气数已尽,该要改朝换代。

落月湖是祁贵妃亲手绘制的图样,并不算大,约莫百丈。偏生用琉璃作壁,鎏金为纹,四角嵌了四颗拳大的夜明珠,一池子尽是四处取来的晨曦清露,冷冽甘甜。

湖中央碧叶连绵,却不见半朵菡萏。及至月明星辉,清华相映,湖面上是万千星宿捧翠盖,一派深浅青黛色。

又一日,祁贵妃着凤袍伴驾早朝,百官骇然。时有肱骨大臣参之,文绉绉的话大抵的意思是:皇后尚主正宫,贵妃岂可与之并着凤袍?

景裕帝一手撑额,一手揽着着怀中人儿,笑道:“爱卿所言甚是。单是凤袍衬不得蕸儿,当要百鸟来朝。”

百官反对,忠志之士以命相胁,尚不可使君心回转半分,立时令绣坊集百鸟羽毛以为织成裙。百十来个天下顶能干的绣娘整齐忙活了三月,金丝雀羽针脚密,银汉暗渡春蚕丝。成裙既出,一日百变都是流光烨烨,横竖来看尽不同。

宫阙里是酒池肉林,城墙外却已兵临。最终京都沦陷在踏踏马蹄之下,金戈一出,繁华尽损。

胶着半年之长的厮杀最终已江山易主告终,期间血雨腥风无需赘言。

值得一提的是其间异象横生,百态颠倒。

传闻那年六月飞霜,数九寒冬的天却百花齐放。河川倒流,北方久旱,南方大雨倾盆成水患。

日月同赴苍穹,观一场天地变色,惹得人心惶惶。 诸多诡异事变持续三月有余,人间已是三步一饿殍,五步一瘟尸。

当然,这些只是传闻,我非有天眼,那能纵观天下,悉知往事?

忘了说了,我叫傅筠,父亲是当朝的尚书令,而我的生母不过是他的通房丫鬟,卑微的可怜。主母善妒,因此娘亲直至诞下了我,也没能得到个姨娘的名头。

我九岁生辰当日,泗水城失守了,那是帝都前最后一道防线。

帝都陷入了一场惊慌可怖的噩梦,天仿佛也要崩塌了。有人想要出逃,却被守着城门的官兵死死拦住了去路,为官的说:“帝都万民当誓与大梁共存亡。”

圆圆的月镀上了一层红边,那是晚霞的余晖。天幕沉静,上面星罗棋布,我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是否真有仙人能以星为棋,布一场惊天棋局?

可若真有仙人,又怎会不顾这人间疾苦?我摇摇头,转眼便将幼稚可笑的想法抛诸脑后了。

窗外传来“嘀嗒”声,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我寻声而去,只见小门外一辆辆马车,载着我的父亲和他的妻妾儿女们,载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载着大梁的骨气与为官的忠诚一并远去了。

次日清晨,整个尚书府都乱了。树倒猢狲散,一众奴仆瓜分了来不及带走的财产,一哄而散了。

于是偌大的尚书府就剩我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了。其实自娘亲去后,便再无人与我亲近,他们在与不在也都一样。

日子还是得照旧过,好在仓库里屯里的粮食还有大半,足够我日复一日的熬。

娘亲曾告诉我,再怎么困难,也要活下去。她信佛信仙,从前总告诫我要心存善念,总有一日会有神仙还天下一个太平。但是最终娘亲也没能等到观音菩萨来渡她,挺着六月大的肚子在结冰的后湖里永远闭上了眼。

所以,我不信佛也不信神仙。但是,为了她,我仍愿意留一分善在人间。

在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的六月,我托着疲惫的身子打开了尚书府的大门,看着衣衫褴褛的难民一窝蜂涌进来。

恶臭与灰尘充斥了整座府邸,他们疯狂地抢着粮仓里所剩不多的存货,争夺着房间里最温暖的角落,而我环膝蜷缩在榻角,抱着怀里一小袋干粮,安静地看着。

也许心存感激,也许并没有发现我,在瓜分完储物和地盘后,并没有人来打扰我。

一整晚,没人敢入睡,所有人都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生怕兜里的粮食被抢走。我也睁着眼,眼看窗外飞雪,至清晨已积了寸高。一片苍凉洁净的白,掩盖了血色。

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终于有人熬不住。浓浓的尸臭味扑面而来,引得秃鹫与老鼠竞相争食,终于,爆发了瘟疫。

饥寒交迫,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乏力,我翻出怀里仅剩的一瓶药丸,想要喂入嘴里。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嘶吼着扑了上来:“她有药!定是救命的药!给我!”

“这是我的!”

“我也要!都滚!”

我吃力地往边上一滚才堪堪躲开,却被更多扑上前来的人死死压住,手中的药瓶滚落在地。

嘴里药丸的苦香压不住血的腥甜,一两日滴水未进,初尝了饮血滋味心底莫名一晃而过一个念头,喝血或许也能解渴止饿?

当然,这一念转瞬即逝。趁着他们去抢夺药丸的空档,我连忙爬起来瑟缩到角落里,期许他们不要再看见我。

可惜一切不过徒劳。

没有抢到药丸的人渐渐把我围起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络腮胡说:“你肯定还有,快交出来。”

我抬头看着眼前黑黢黢的一片,缩了缩身子,轻声答道:“没…没有了。”

“不可能,她一定是骗我们的。”

“就是,有的话赶紧拿出来啊!一个人私藏太不要脸了吧?这可是能治瘟疫的药!”

“女菩萨你就行行好吧,赏我一颗药吧,我儿子染了瘟疫,就快要撑不过去了。”

“跟这个小贱蹄子废话什么,直接抢啊!”

……

谩骂与哀求在耳边不停地回响,我只知道摇着头,嘴里哆哆嗦嗦地道:“不…不是的!这不是治…治瘟…瘟疫的…”

“骗人!这一定是治瘟疫的药,你不肯给就罢了,为什么要骗人!”那个儿子染了瘟疫的妇人尖叫着扑上来,黑长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温热的红顺着脖颈留下来,像一条血泪。

“你快给我!给我!我的儿呀!”她面目狰狞地掐着我的脖子,死命摇晃着,仿佛在甩一块破布。

娘亲啊,筠儿真的尽力了,可是阎王爷非要让我去陪您,您千万不要怪我。

那一刻,死亡的恐惧与解脱的释然纠缠不休,透过沉重的云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为我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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