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深秋的天空亦铺满白云朵朵,横穿云层的飞机像极展翅划空的雄鹰。
看向繁云千变万化,尚宸君眸内色泽亦变幻莫测,“群枫,下飞机后直接回公寓。”
一旁的于群枫讶异地望向他,“你确定?”
“嗯。”他双手环胸点点头,“明晚再回去。”
“你……”一遇到水慕卿,尚宸君就变得难以猜测,“你是想把哥们儿都请来?”
他再次点头,微弯唇沿浮上洋洋得意,不过三秒,幽深瞳仁渐渐半眯,盛着无法体会的忧伤。
“你知道这些年来她为什么不肯回来吗?”
于群枫坐直身体,有人似乎终于愿抬起压在心头的大石了,“如果我没猜错——跟叔叔去世脱不了关系吧?”
“是,因此而起。”闭上眼,盖住繁复杂乱的愫绪,他深深沉下气,俊眉因隐忍而微微蹙起。“那天下午,我回到家,发现钥匙遗忘在宿舍。我以为她在家——她本应该在家,于是我敲门,屋里没有回应。我就在紫藤花架下等着,一直等到妈妈回来才开门进家。”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爸爸,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头部的位置有一滩血迹。”
“我和妈妈把他翻转过来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本该坐在轮椅或躺在床上,怎么会在客厅里摔倒呢?如果,如果不是她,如果,如果她没有一时兴起跟着他们去玩,我爸爸怎么会离开?”
于群枫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讶问:“水慕卿没有在家照顾叔叔?”
背对着他的身影摇了摇头,连他周边的空气分子都无限落寞悲伤起来。
“你知道她回来后,我竟然对她做了什么吗?”
“……什么?”
缓缓呼出一气,紧闭的双眼并未睁开,唇边的无奈笑意却更加深邃。
“我带她……同归于尽!”
看到她不知所谓坐着岑家的车回来,他胸口的悲痛倾时化作怒火喷泄而出。悲伤过度致使理智丧失,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回车里,推倒司机,不顾一切地带着她驶上公路。
当时,他的情绪……他像被一团团怒火紧紧包裹着,紧握方向盘的手青筋绽出,如遥远辰星的双眸投射出两道似被寒冰封藏的利剑的光,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出几百个洞。
“宸君……”
水慕卿才一吐出这两个字,他已飞速地转动手下的方向盘,车子毫无预兆地急转弯,她被甩得头撞上了车门。
微微怒意被他惹起,水慕卿大喊,“你做什么?”
怒火更燃,他猛力地捶打方向盘,狂怒之下嘶吼一声似在宣泄什么。他转过脸,紧锁的眉宇间怨恨和仇视如厚重的乌云弥漫,遮住了闪熠的眸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水慕卿震惊地看着暴怒的他,不明所以。
他脚下一用力,原本已开得飞快的车子速度又加,水慕卿狠狠地跌撞在椅背上。
“你明知道他行动不便还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你明知道家里只有你照顾他还执意地出去玩!”他的怒火烧得更旺,喉咙似被火焰灼伤,嗓音里隐约透着黯黯的悲伤,“这么多年来,我和妈妈就算再忙也不会把他一人留在家里,哪怕是找人照顾、把他留在医院都绝不会让他一人独处!而你——”
他猛地转头瞪着她——
完全呆滞的水慕卿幻觉地发现,他漂亮迷人的双眼竟盛着星星点点泪水的碎光——她似乎从中感知到了什么。
“你竟然再次因为一时贪玩——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痛苦像魔爪狠命地攫住他的心脏,一块一块疯狂地撕扯,泪珠连续地一颗一颗从他的眼眶坠落。
车子再次狂速地转弯,水慕卿任由外力带着她乱撞。
一路上,车窗外刷刷后退的萧条景色如映照着心里的世界,彩色褪变黑白,在绝望的急速前行中,伴着他泪珠滴落的声音,砖瓦一块一块掉落。在整个世界轰然倒塌之前,他痛不欲生的嘶吼——
“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要夺走我的快乐后再来夺走我的人生?”
前方高大的牌疾速地向他们冲过来——
水慕卿缓慢地、心灰意冷地合上了眼。
……
尚宸君轻然侧身,俊冷的容颜之上一双幽黑眼眸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微光,光亮交错转换之快实在难以捕捉。
尚家大宅。
吃过晚餐散步归来,江姐整理好工作早已离去。从剧组归来的尚妈妈半刻都闲不了,找来台本要水慕卿帮她对台词。尚妈妈本就对话剧兴趣十足,在尚父过世后,尚宸君为了让她尽快走出悲痛,便特意为她找了一个话剧组供她调节身心,久而久之,话剧的乐趣让她放弃了原有工作,一心一意投入到话剧中。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女子曾经为了探索寻找究竟什么是真爱而离开她的男友,多年后,她仍孤身一人,渐长的年岁和多年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当时的错误,所以她回头了。我们现在要对的就是他们见面时的对白,你看——”尚妈妈紧挨着水慕卿坐进沙发,指给她看具体的台词,“我们就从这开始。你就照着台本上男主角的话读就行了。”
水慕卿微笑着点点头,开始端详男女主角对白的前后逻辑联系。
尚妈妈满意起身,闭目缓和调整情绪;再睁开时,已饱含泪水。
“这么多年的光阴并没有让我明白什么是真爱,却让我明白了对你的思念、眷恋是如此的厚重,让我一想起你便难以呼吸。就算是我痴人做梦,就算是我异想天开,就算是我自私自利,我只想知道,现在的我还能不能再握住你的手?”
为尚妈妈投入表演所吸引,水慕卿差一丝就没反应过来所需做的事。她看着台本,不带任何感情地照读。
“你会回头找我,不是因为你还在乎我、你放不下我,而是你放不下过去。你怀念的是过去的感觉、过去的时光和过去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对你而言,是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我有新的生活,新的圈子,新的、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交集的世界。”
台词念完,意犹未尽。水慕卿怔然捧着台本,长睫半垂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模糊了视线的台词,
进入情景的尚妈妈早已哀伤乞怜地接了下一句,“可我也变了!变得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不想再与你擦肩而过。我、现在的我,只想知道,你、现在的你,还肯不肯让我再一次握住你的手?”
空阔的房间迅速地清寂下来。
尚妈妈还在等下一句,迟迟无应后,她侧脸去看。只见水慕卿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台本的目光模糊迷离。她正欲启唇轻唤,恍然彻悟那一番台词所蕴含的寓意。
暗自叹息一声,尚妈妈轻悄走上前,抽走台本,“时间不早了,明天周一你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水慕卿缓缓抬起脸,目光清灵而模糊。
前段时间的内部选拔给唯一带来的好运连连不断。据内部消息,世界知名品牌van cleef arpels十有七八会放弃跟晨暮旗下的“only one”合作,转而选择历史更为悠久的唯一。
周一一早,唯一上下无人不因此消息欣喜欢快。
唯一大楼下,一辆透亮的黑色宾利稳稳停靠,司机恭敬打开车门。
一个矫健挺拔的高大身影下得车来,站得笔直,双手有力地拉拽笔挺的黑色西服。微微扬起下颌,当倒映着深秋沧蓝天空的楼层映入眼底时,一双墨黑眼眸瞬时如皓洁月光般柔和起来,略略得意上扬的唇角更是弯出一抹勾人心魂的笑弧。
行销企划部人人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工作中,就连重要人物到来都未能及时察觉。直到部门田经理匆匆迎了出去,才牵动了部分人的心思。
不少女性一抬眸就忍不住惊叹起来,连嘴都合不上,眼神更是直勾勾地随着那人的移动而偏移。
显然,那人有意不打扰每一位职员,示意田经理不必惊动在座。可他竟径直向那一方沉默角落走去——
“水慕卿。”
仿若静谧的房间有习习凉风飘进,摇动了挂在窗边的风铃,柔和却干净的声响传入耳内,更像是梦境般虚幻得难以置信。
水慕卿怔怔地抬起沉埋于文件的愕然面庞。当黑亮的眸底浮现那一张桀骜不驯的俊颜,握于她手的笔不禁跳出掌心,她无意识地起身。
那人唇边笑意更浓,直直蔓延到眼角眉梢,融进了绝世柔和的眸光。修长身形站得更直,他上前一步,眸光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水慕卿怔愕的脸庞。
慢慢沉下浮到喉间的欢喜,他紧紧凝视她的双眼。
“我还是喜欢你。”
“我回来了。”
整个空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水慕卿清亮的眼在微蹙的眉下不无讶异地张了张。
田经理几乎想要抬手去抹一把冷汗。
笑意更浓更厚,他微微倾身向前,“怎么样?提前回来这个惊喜喜欢吗?”
找回意识,水慕卿连忙走出格子间去到他身旁,“不是下个月才回来吗?怎么……”
“下个月?”他轻声问,无奈地摇了摇头。才去就巴不得立刻返回,下个月,如何等得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不愿再等了。”
她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