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叫醒的,一睁眼,翻个身,半眯,摸着墙去开门。
“天哪,”陈雅丽摇着沈青的肩,惊喊:“你居然真的住这个酒店!”
陈雅丽知道这个酒店不奇怪,既有她姐姐陈雅兰的关系,也有大学时让给她兼职的就是这个酒店的原因。
“嗯……”沈青被摇得晕晕乎乎,她还没有从被窝里收完魂,睡眼惺忪。
“是不是程游送你来的?”陈雅丽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脚步跟着沈青进房,大大咧咧半躺在床上。
有时候沈青觉得陈雅丽是个单纯得一眼透底的女娃,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个精明得令人发指的女娃。
她在洗漱室里换上陈雅丽送来的衣服,简单洗漱过后,走出来,回答道:“是,但不要再想象,什么 也没有。”
“哈哈,”陈雅丽捶胸晃足,翘着兰花指笑说;“你这是不打自招!”
“好了,我得上班去了,”不愿再与陈雅丽深究这个话题。
沈青走去许云慧的房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应该先她一步走了。毕竟前一晚再怎么烂醉的女强人,隔日醒来依旧是一个打了活化剂的女强人。
沈青赶紧掐断陈雅丽的满嘴风暴,拦了一辆出租车,再贵也咬牙,当机立断上车关门!
到达杂志社时,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有余,办公区无人影,大家都集中在会议室开早会。
她弯着腰悄悄溜进自己平时的座位上,可会议室是开放式格局,无论她如何缩身,大家依然会注意 到她,许云慧停下口中的话题,轻飘飘一句:“沈青,开完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沈青低头默哀,如果是迟到,许云慧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吧,毕竟昨晚……可是电视上又尽是一些见到君王丑相的下属一般都没有好下场的情结……
“你不会昨晚在杂志社加班到深夜才回家吧?”齐秋在沈青旁边耳语,“保安大叔都知道你无偿在杂志社加班的事了,还经常叫死贵死贵的外卖吃。”
沈青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以强扯出来的笑尴尬回应。说起外卖,她自己都不确定那几份外卖是谁订给她的,向外卖小哥拒绝几次都拒绝不了后,沈青决定不“加班”了。
这种无来源的晚餐旁人看着或许好吃,吃的人可是难以下咽,就怕是糖衣炮弹,某天吃着吃着就被毒死了。
至于出租屋网络与乌龟赛跑孰快孰慢,只能寄托于网管的效率。
会议结束后,齐秋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沈青依旧尴尬回笑,之后视死如归,随着许云慧来到她的办公室。
“沈青,谢谢你,”许云慧真诚地对她说。
所以那些只是电视剧情节,是她庸人自扰了。
“不客气,许姐,”愣了一下,沈青回说。
“一码归一码,你今天的迟到会按照规定扣除相应的工资。”
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在深夜宿醉不堪,在白日光彩照人。许云慧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给沈青抱怨的机会,她又快速说:“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有空,”本想婉拒,但一想到回去就会受到某人的疯狂追问,她决定在此之前先吃一顿饱餐。
没想到沈青自入职以来,第一次按照正常时间下班,是因为自己的上司请她吃晚餐。
许云慧直接带她来到一家日料馆,是大隐隐于世的风格,雅致而幽静。
“这家餐厅的寿司还不错,我经常没事一个人来,”许云慧把菜单递给她,示意她先点。
是吧,这家日料馆就没有三个人合在一起的座位,只有双人座和单人座。双人座比单人座多,且在靠窗和外边更明亮的位置。而单人座,不知是不是店主有意安排,全分布在最角落的几个点位,灯光也相较暗淡。
“你点吧,我对日料没有太多认知,”沈青把菜单递回去,“只要不刺激,我不挑食。”
“ok,”许云慧爽快地点了几道自己平常最爱吃的,正好也都是清淡的口味,她喝口茶,略带讶异地问:“你这么年轻,也胃不好?”
“是,以前读书时留下的毛病,”她轻描淡写道。
“哦,那还挺符合国情的。”
沈青怔了会,随即明白过来,许云慧是在调侃现在的教育体制逼得很多学生不注意身体健康,而是废寝忘食地读书。
她不禁莞尔,随意捏了个话题:“许姐以前读书的时候顺应国情吗?”
“不顺应,反倒是逆潮流”许是忆起开心的往事,许云慧突地轻笑出声:“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是个大胖子,体重直逼两百斤。”
沈青瞪着乌黑的眼睛,难以置信道:“可你现在应该才九十斤左右吧。”
她昨晚亲身掂量过许云慧,心里有个大致的实数。
“猜得不错,”许云慧朝她眨眼,“姐很励志吧?”
“嗯,很励志!”也很累吧。
店里人不多,寿司很快上桌,两人一边享用着美味,一边海聊着趣事。但大多数时候,沈青只是应和着,她历来都适合做一个认真的倾听者。
吃着吃着,许云慧突然用筷子朝一个方向轻点,不明意味道:“他来了。”
沈青跟着报以目光,只看见一道刀削的侧影,坐在最角落的单人座上。若看得久了,竟觉得那是一棵无叶的临风玉树,橙黄的灯光似夕阳,投注在树衣上,萧索而隽永,
“收!”许云慧伸出五指在沈青眼前收成拳头,扬了扬尖尖的下巴,“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了,”沈青垂下头,呐呐道。
“我可算是看出来了,”许云慧夹起半块寿司,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完,才继续说,“原来是一出郎有情,妾无意的戏。”
“啊?”沈青怔了怔,否说,“不是。”
“不是?不是的话就狗血了,”许云慧干脆一锤定音。
沈青不知该如何解释,许云慧又说:“既然你不去打招呼,那我去,我去还钱,昨晚的房费可贵了。”
许云慧走到那,问好,程游绅士起身,两人似寒暄几句,而后许云慧从钱包里取出一把红色现金,
程游没有伸手接,她便直接放在桌上,又说了几句,两人齐齐望向沈青这边。男的目光幽深,女的目光戏谑。
沈青没有逃避,而是直直地迎上那道幽深的目光,可那道目光没有收回的趋势,沈青只得先行偏过头,借稍冷的茶抚慰慌乱的心跳,不自在地望向未知名处。
过一会儿,许云慧过来,却是一副心事重重,抓起包直接就要走,临走时匆匆撂话:“抱歉,小青,我儿子发烧了,这账我已经结了,还有一道菜没上,你慢慢吃,我要赶去医院,先失陪。”
沈青想劝她不要急,可她已经奔至门外。
想不到,许云慧居然是一位母亲。可她曾经说过,她未婚……
每一个人的背后,大概多少都会有一个不可言说的故事吧。
末了,茶不香,食无味。而最后一道菜迟迟没上。
沈青的视线自然地落在某一处,余光却接收到另一道已然靠近而来的目光。
“方便一起吃吗?”他的声线浅而沉。
难道她还能拒绝吗?
“嗯,”沈青微不可察地颔首。
“最近工作忙吗?”他徐徐坐下,自然地问候道。
“还好。”竟真的就是一对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而不是一对曾经相恋过一天的恋人。
“程,你终于坐在双人座了!这个谷娘好飘凉,”最后一道菜被一个外国人端来,他惊喜地笑着说,淡琥珀色的大眼睛闪闪发光,紧紧照着沈青。
“ben,”察觉沈青的两颊飘起了两坨淡淡的红晕,程游提醒罪魁祸首道:“小心尤雪子待会儿又挥着刀出来。”
ben嗷叫一声,迅速蹦跳着离开。
“不知道你的主编有没有和你说过这家店的主人,”沈青茫然的眼神告诉程游没有说过,于是他接着说:“这是一家夫妻店,妻子是日本人,丈夫是丹麦人,妻子尤雪子是主厨,丈夫ben负责后勤,可是ben粗枝大叶,毛手毛脚,经常做错事,惹得尤雪子直接拿着一把刀出来挥舞。”
他的声音出现了少有的轻快语调,再加上刚刚ben的形象太过生动,沈青不自觉笑着问他:“那客人呢?会不会被吓到?”
“不会,来这里的客人一般都是熟客,不仅不会介意,还会乐见其成,”程游的眼底也染上一片笑意,“因为每次出现这种情况,尤雪子都会给在场的每一桌客人送一道菜,这道菜一般是尤雪子最近的新作品,菜单上没有,而尤雪子的厨艺很棒,几乎任何一道菜都深受顾客追捧。”
被程游这么一说,沈青不禁提筷品尝最后一道菜,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但入口的那一瞬间,确实美妙无比。奇怪,她刚刚还没有什么胃口。
“这里最美味的菜,都是随缘的,”程游满足地享受沈青的享受,眉宇间早已不复工作带给他的沉郁,“以后我带你多来几次,慢慢就都尝到了。”
“……嗯,”沈青专注地吃着,不再多说一个字。
或许他们可以回到最初的位置,毕竟两人那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而已。
吃完后,程游送沈青回家,但他没有开车,他自己本就是走路来这家店的。
“程游,谢谢你,”沈青在地铁站通道处停住脚步,他应该没有地铁交通卡吧。
“谢什么?”
谢昨晚的搭救?还是婉拒现在送她回家?
“没什么,”沈青望着自己的脚尖,“我进地铁了,你快回去吧。”
“我也要坐地铁回家。”
“哦,那好吧。”
沈青走在程游略后面一点点,满腹惆怅。直到那个高出自己好几颗脑袋的身影先踏入一辆地铁。
她懊悔地松下一口长气,还不如回去受陈雅丽的凌迟拷问呢!
程游进入地铁后,只过了一个站便出来。手机在口袋里不停振动,陈雅兰已经催他很多通电话了,想必是公司有急务。
“程总,李氏旗下的y品牌系列在三个小时前宣布上市,一个小时后,市值增幅比您之前所料的数字只低了百分之零点二,”陈雅兰的高跟鞋风驰电掣。
“现在呢?”程游推开陈雅兰递过来的一堆文件,他没那么多时间从繁复的数据中找到最有用的那一个,直接问他想要的就好。
陈雅兰低头更新手机数据:“猛跌百分之三十四点八,如您所料分毫不差。”
“那群老古董,”他启开自动咖啡机,“之前强拿李伯辛苦磨了几十年的刀锋为他们自己开路,碰到泥石流,又把自己玩残了的刀丢回来,真是可笑。”
李氏是家族企业,如今主心骨倒下,隐藏在牙缝里的蛀虫急不可耐地显露,爬满其它柱子,要顶替主心骨。
虽然有点惊奇程游居然有心情和她说这些,但这些不是她可以随意评判的。陈雅兰默然,等待上司的下一步指挥。
“找阿爽,开发布会,宣布婚期。”
言简意赅,难道刚刚的闲话是陈雅兰的幻听?
陈雅兰掩下牢骚,点头应是。
本应马上执行,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迟疑一会儿,还是说道:“沈小姐昨晚没有用过那套衣服, 那这衣服是……?”
“你选的哪个牌子的衣服?”程游揉着太阳穴,淡淡问着。
“抱歉,是我疏忽了,”她心虚地回答,“衣服是李小姐选的。”
当晚李爽也在酒店里,打电话预定衣服时,碰到她,她说她知道沈青的喜好,于是硬把这事揽了过去。
“衣服回给阿爽吧。”
陈雅兰应是,走至门边,又听到身后不经意地说:“下次再让你送衣服,送没有标识、最简单的那种。”
下次?“是,程总。”
“你妹妹是不是和沈青住一起?”程游想到在停车场拦截他车的那个霸气姑娘,哭笑不得之下是欣慰,她这两年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在身边陪着,是好事。
“是,”陈雅兰心里一个咯噔。
“近期不要让沈青看电视和报纸。”
“是。”
最优秀的助理,不一定得有高学历和高效率,但一定得有一颗不八卦的心。
回到家后,屋里安静得有点诡异,和沈青担心一天的设想出入太大。
客厅唯一还算空荡的位置,陈雅丽在地上盘腿坐着,双手合十。
“所以你家那位死了,于是你要立地成佛了?”沈青无不损地说道。
“沈施主,”陈雅丽压着嗓子,慢悠悠说道,“莫逼我,我在忍,还有,不准看电视,我需要六根清净。”
“好好好,”沈青忍俊不禁,只要她不问自己昨晚的事,怎样都好,“那我不打扰你。”
可是,沈青定睛一看她的坐垫,捧腹强憋着笑,还是忍不住出声:“可以不用浴巾吗?不然我现在就去网上帮你买一张瑜伽垫?”
“……可以,”陈雅丽垂着的眼皮子鼓了鼓,手臂伸展,在空中缓慢画个半圆,双手又合十,期间做了个冗长的深呼吸。
沈青进房,把房门反锁后,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瞬间荡出客厅。
没办法,出租屋的墙壁是没有一丝隔音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