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亮青色的双辕马车在街上平稳的走着,忽然间从街旁迅速的冲来三四个人挡在马车前面,马忽然间被惊到了,抬起前蹄来嘶叫了数声。
车夫连忙拉住了马的缰绳,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请为小民们做主啊!大人!”
沈湑车马旁的护卫立刻上前喝到:“大胆!公然拦截朝廷要官的车轿,你们可知罪!”
“大人,小民知罪,小民罪该万死,可是小民身上背着数千人的冤屈,不可不拦啊。”为首的人道。
沈湑从马车中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眼中闪过闪过怜悯的神色却还是严厉道:“你们可将大邺当成什么地方了,你们有何冤屈?为何不禀报当地的官员?”
“回大人,我们是郡江的百姓,郡江连年灾祸,我们都快要饿死了,可朝廷派来的赈灾银粮根本就没有分给百姓,而是,而是,被那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
“胡说!”沈湑故意道。
此时,跪着的另一个年轻男子愤然抬头道:“都说是官官相护,小民原先不信,在郡江被追杀九死一生的时候也还是不信,小民想,天下这么大,总有一两个清官吧,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来到邺城,跪倒在大人的脚下想着大人为我们做主,没想到,天下的官员是一个样子,哪里有什么好官!怪小人们痴心妄想了,我们原不该抱这等不切实际的奢望的!”
慢慢得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商铺也开了大半,临到午间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竟然将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了。沈湑飞快环视了周围一眼,围观的百姓都看着他与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他不动神色得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
“天子脚下,尔等不可信口雌黄!”沈湑道。
“大人明鉴,小民不敢信口雌黄。郡守冯玉帛与总督张延年勾结私自克扣赈灾银粮,冯玉帛强行圈占百姓的土地只给我们很少的银子,我们不从,他便活活打死了七八个青年男子啊大人!小民们联合乡里八百多人状告那冯玉帛,可是还没等我们到得了邺城,就被他们派来的人围追堵截,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人侥幸活下来。”
沈湑虽然早就知道此事,可是亲耳听见当事人声泪俱下的诉说,他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不由得激动道:“竟然有此事!”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民不敢有所隐瞒。”
这几个流民光天化日之下说出的这些话让围观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也叫他们不由得生起怒气,沈湑知道过不了多久,邺城中将会传遍此事道:“你们所说的事情事关重大,倘若果真有冤屈老夫定然与你们一个说法,倘若恶意毁谤朝廷官员的话,老夫也绝不轻饶!”
几人的脸上露出喜悦而又怀疑的神色道:“多谢大人。”
“来人,将他们带走。”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上好的汝窑雨过天青茶盅摔地粉碎。苏振怒气冲冲道:“什么!那几个贱民活着进邺城了?帛儿还没有将他们解决掉吗?”
原本恭敬立于桌前禀报事情的家仆连忙跪地:“侯爷息怒。”
苏振冷笑道:“息怒,你们这些个不中用的奴才叫本侯如何息怒?”
跪在地上的家仆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还不快去打听一下,事情如何了!”苏振怒道。
“侯爷,小人已经派人查过了,沈大人将人带去了右扶风府。”
“右扶风府?”苏振问道。
“是。”
“下去吧,容本侯想想。去叫曹泰来侯府。”苏振不耐烦道。
“是。”
黑夜中,四匹马拉着一顶乌篷马车向前狂奔,马车中坐着男女老少四人,正是自戕官员张延年的家眷,一行人面带恐惧行色匆匆欲隐姓埋名去边邑逃生。
忽然,奔跑的骏马长嘶一声,驷马齐驱的马车顿时乱了阵脚横冲直撞摇摇晃晃的往前跑去。
车中面色凝重的年轻人神情一凛,紧握住手中的宝剑,立即示意女眷们俯身爬下,几乎在同一瞬间立即有利箭刺破纸窗射进来。
幸好躲避及时,弓箭并未射中任何人,男子飞出车外,看见黑暗中有数十位身材健硕手执长剑的蒙面黑衣杀手向马车鬼魅般迅速地聚拢过来。
黑衣带头人做出了分头前进的手势,杀手们立刻分成两拨,一拨去追赶一路狂奔的马车而另一拨则对付面前的少年。这些蒙面杀手出手极凌厉毒辣,饶是那年轻男子身手十分敏捷也终究寡不敌众慢慢落了下风。
马车虽然一路往前奔跑,可是那马儿受了惊,也不管前面是不是路就横冲直撞上去了,坐在车里的人被车马颠簸得差点要掉下去。黑衣杀手们武艺高强,轻功也是很厉害,慢慢地越来越靠近马车……
少年看见提着刀的刽子手已经接近马车,心内大急,连忙运气施展起了轻功阻拦杀手们伤害马车中的人。
“嗖”,最前面的杀手把手中的剑扔出去,那剑不偏不倚得穿进了车轮,车轮立即被卡住骤然停下,巨大的惯性将马车上的三个女人猛地抛出来,发出了重重的落地声,掺杂着女人们痛苦而恐惧的尖叫。
杀手们手起刀落如切菜砍瓜似的将三个妇孺尽数杀死,少年在几步之遥的位置看到了这幕情景时瞳孔猛然张大,痛苦得怒吼道:“不!……贼人,我要你们的命!”
少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搏杀,然而最终还是寡不敌众,他酷酷强撑了数十招之后便身中数刀,白色的长袍被血染了一片又一片,如同妖艳的红花。最后,就在少年用到格挡向他胸口刺来的长剑时,背后一凉,一把冷刀穿过他的身体,鲜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掉下来。
无数灰尘飞起,少年仰头倒在了地上。一声哨响,杀手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如同鬼魅般迅速地得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
乌鸦一声声凄厉的叫着,圆月的夜,冷清的叫人胆战心惊,倒在地上的少年手指动了动,恢复了意志,他艰难地爬起来,抱着侥幸的心理一一试图唤醒他的亲人,可是他的胞妹和祖母早已凉透。
少年爬到距他们数十米之遥的母亲身边,他惊喜得发现他的母亲一息尚存,少年紧张得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母亲,母亲!您跟孩儿说句话啊!”
妇人睁开了眼睛,艰难道:“硕儿……母亲不成了,你……你……”
少年的眼中露出极其恐惧的表情,他太害怕失去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母亲了:“你不能死母亲!孩儿在这儿,孩儿一定会救活你的。”
妇人吃力的伸出手,抚摸着少年的脸庞,眼中露出悲伤和不舍道:“好孩子,你仔细记住母亲说的话。”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少年的眼眶中滑落,“母亲!母亲!”
“你的父亲,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是……不至于……抄家暴尸。这……都是……拜贼人所赐。”
“母亲,你告诉孩儿,是谁,是谁害了咱们家?”
“顺义侯……苏振。”
时间回到数十日前,郡江总督府。
郡江三省总督张延年颤抖着用手帕拭去额前渗出的汗珠,可是没过多久,又有新的汗水沁出。
厅内的烛火暗暗的,张延年的声音沉重而无助道:“真到这一步了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回答他道:“张大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只是,顺义侯不能保证张大人一家老小的性命能不能保全。”
张延年充满恐惧与恨意的眼睛与从顺义侯府来的那双阴冷的眼神对视:“那么看来,这一步老夫非走不可了。劳烦大管家捎信给顺义侯,请侯爷遵守诺言。”
“张大人安心的上路吧,顺义侯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一家老小。”顺义侯府大管家怀仁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道。明明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却不禁让人顿生寒意。
张延年绝望的闭上双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虚弱的挥挥手示意怀仁退下。
怀仁道:“那怀某便不打扰张大人与家人道别了。”
少年听着母亲的话,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他害怕下一秒母亲就会这样睡过去,凭借着本能摇晃着她的身体道:“母亲,你看着硕儿,求求你,不要离开硕儿啊母亲“
“妇人喘着粗气,生命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中消散,她慈爱的眼神无比依恋的看着儿子道:”硕儿……答应母亲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儿活下去。”
少年哽咽着说不出话,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他只能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身体含着眼泪点头。
虚弱的妇人用尽全身的最后力气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意道:“好孩子,好好活下去,不要……报……“少年感觉到自己脸庞上的手指一点点变凉,然后那只曾经十分温暖而有柔软的手在他眼前缓缓滑落,然后,她的母亲,死了。
“不!母亲!母亲!”林间发出一声哀恸的吼叫声,那声音如同痛彻心肺的野兽发出的吼叫声,惊起了一林子的乌鸦和蝙蝠。
大片大片的雪花缓缓地落下来,少年将家人的尸体排成一列,他抱着她们僵硬而冰冷的身体,在月下,在大雪中坐了许久,哭了许久,最终以刀掘墓在漫天的大雪中埋葬了自己至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