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开成起初并没有给这个孩子办什么满月宴的意思,那天,喻鸣丰和他翻脸,带着行李离开,还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他就大病了一场。人都是这样,年轻气盛时总会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有足够多的理由,不管旁人怎么说,就是不愿意自我反省。
在对待顾琳琅和喻鸣丰的问题上,他也是如此。
当年遇到顾琳琅时,喻开成才刚刚三十岁,正是事业鼎盛、血气旺盛的时候。他喜欢女人,却并没有多么迷恋,而是喜欢那种征服不同女人的感觉,就和征服商场,把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所获得的快感一样,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价值。男人么,就该孔武有力,智慧卓越,才不枉为男儿身。
顾琳琅对他而言,一开始和其他女人也没有任何的不同。她清高桀骜,且不好驯服,恰恰需要他这样的男人来好好驾驭。
自从有了第一晚,就有了第二晚、第三晚……喻开成才恍然感觉,自己对这个带刺的女人有些上了瘾。他一直希望顾琳琅能像其他女人似的崇拜、敬畏自己,凡是以自己为主,围着自己转。但顾琳琅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而且有本事、有能力,学习能力强悍到有些事只要给她看过一次,她就知道下次遇到同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她是个天生的商人。
因此,当顾琳琅以肚子里的孩子为筹码和他谈交易时,喻开成是暴怒的。他觉得她侮辱了自己的感情。但你若问,喻开成爱顾琳琅吗?他恐怕又答不出来。从小在混混堆里打架长大,他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知道什么是爱?哦,不,他压根就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
有爱能填饱肚子么?能让人不欺负自己么?不能。既然不能那有什么的呢,没就没了,但他能给顾琳琅和孩子优渥的生活,不让他们受欺负,喻开成觉得这就足够了。至少在锦城,绝对不敢有人胆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然而顾琳琅对这些不屑一顾,她坚韧的就像一把永不开刃的刀,但刀背砍人依然很疼,她打从心底瞧不起喻开成这样的黑道混子,更不稀罕他的钱。她要的是喻开成放开自己,她要的恰好是他不想给也给不起的自由!
于是,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开始,成为了两人之间的那一堵高墙,只要一见面,除了上床就是怒目相视,话都不能好好说一句。
喻开成对喻鸣丰的出生是欣喜的,但他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换句话说,他不懂得什么是正常的父爱所该表现的样子。
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待这个年幼的男孩,送他枪,带他去打猎。这些在外人看来有些疯狂的举动,在他眼里却再正常不过。因为喻开成认为,他的继承人必须有自保的能力,还得强悍、狠毒,做个只要跺三脚就能让人胆寒的男人。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喻鸣丰想要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简单。他只想要一个普通的家庭,一对寻常的父母,哪怕钱不多,也比一个动不动就用幽怨、憎恨的目光偷看自己的母亲,及一个动不动就拿枪支弹药、武力训教做礼物的父亲,要好的太多!
顾琳琅为了和喻开成对抗,将心底对喻鸣丰的爱压制到了极点。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她如此不在乎儿子,也是为了不让喻开成将其视为她的弱点,用以来拿捏她。
这些,喻鸣丰从未有机会知道。
喻开成老年得子,确实是件只得炫耀和庆贺的事情。他脑子一发抽,被喻鸣丰气的发木的心脏就运作不顺畅了。他和严叔说,要大办满月宴,对外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给他一个地位。
严叔并不赞同,问他怎么解释樊小芸的身份呢?喻开成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天把她关在房里别放出来不就行了,免得乱说话。”
严叔在心里叹气,最终还是照办了。
喻开成赌气说要公布遗嘱,一分钱都不留给喻鸣丰的消息也不胫而走。锦城的许多名流都等着看笑话,看飞翎的笑话,及喻家的笑话。因此只要接到请帖,不管是不是过去和喻开成有过交往,当天都纷纷携家眷出席,带着诚意满满的礼金。
喻开成抱了一会儿穿着白色连体衣的小公子,嫌弃他刚尿了床,皱着鼻子对保姆说:“她生母也是个不会带孩子的,以后还得你们多看顾着。这小子养的不要太娇气了,该活动就活动,该玩就玩,吃东西甭太精细!”
保姆心说您说的轻巧,但谁家长辈不是看到孩子摔了一跤就紧张得跟天塌了似的,她们要真的不精细,只怕马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是的喻先生,我们明白了。”但嘴上只能这么答应着。
严叔从楼下走上来通知他,“老爷,宾客都到齐了。”
“那个混小子也来了吗?”喻开成刚才偷摸着往窗外看了很久,就是没瞅见喻鸣丰的车。
严叔笑道:“少爷从后门进来的,单小姐也来了。”
“哼!没出息,正门不走偏偏要走后门?之前不是说再也不会来的吗?现在又回来干嘛?”喻开成死鸭子嘴硬,分明想儿子想的不得了,就是不肯说句软话。
“老爷,今天您可别一时冲动说那些胡话。”严叔忍不住叮嘱他,“遗嘱不是闹着玩的。”
喻开成瞪眼道:“老子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管其他人什么事!?”不过还是答应下来,说:“你操什么心,我上次不就是随口说说,哼~还不是被那个不孝子给气的。”
“是是,您记得就好。”
严叔这才松口气,扶着他下楼。
喻开成一出现,宴会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他上台整了整衣衫,声如钟磬,依然老当益壮,“今天,是我小儿子的满月宴,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个黄口小儿的宴席。前几天我才给他想好大名,就叫——喻楷丰吧!各位吃好喝好,不用拘束,宴会开始吧!”
黑道出身,从小就没年过什么书,喻开成的发言也就只有这么个水平。他直白的公布了小儿子的名字,就没下文了,让大家纷纷猜测他这次举办宴会是不是真的的动机如此简单。
喻鸣丰举起香槟酒杯,和单翎躲在人群里,嘴角噙笑看着这一幕,心里是止不住的冷笑和嘲讽。
单翎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问:“怎么不见那个孩子?”
“大概要待会才会抱出来见人吧,时间也不会很长。”喻鸣丰并不好奇这个弟弟长的什么模样,倒是单翎,“你应该见过他了吧。”
单翎道:“嗯,看到过,蛮可爱的,就是看起来……”有点不太机灵。
喻鸣丰没兴趣了解更多,只道:“没所谓,不管长的是丑是美,只要足够乖巧听话就够了。还有,受得了老爷子那一套诡异到变态的教育方法。”
单翎不置可否,只略有些担心,“小芸的性格我还是知道些的,这种场合不让她出来,肯定就知道其中的含义了。”
喻鸣丰讥讽笑着,“那就知道好了,她应该想到过这种可能,你也一定提醒过她。可就是要往里跳,我们能怎么办呢?”
单翎无奈点头,是啊,人生虽然苦短,但有些选择终究是个人自己选的,酿成什么苦果都怨不得别人。
此时的樊小芸的确已经品尝到了苦果,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喻开成却告诉她,今后都不用她来养了。喻家请了四五个专业级别的育儿专家和保姆,除了喂养母乳到一岁,她基本上也就没了其他用途。只要每天好好吃饭、睡觉、休息,然后到时间给小少爷喂奶即可。
这和一个奶妈或者代孕有什么区别?!
樊小芸不是没有试图抗争过,她找过严叔,找过那些三楼的美人们,但没有人肯为她出主意。甚至在她抱着喻开成的腿哭到气短时,这所屋子里的人都是冷眼旁观,没有人会说句公道话。
喻家是喻开成的一言堂,她想要扭转他的决定,根本难于登天。
她哭了一夜,想到了寻求法律帮助。但喻开成的势力那么大,就算有律师肯接这个案子,她拿到孩子抚养权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樊小芸从事实中看到了绝望。
直到现在她才清醒过来,喻开成不但会去母留子,只怕还会彻底抹掉她在儿子身边的痕迹,等他长大之后就算会问起生母,也必定找不到自己。但这孩子她是真心疼爱的,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会不疼?要她就这么放手,她办不到!
樊小芸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不甘心。
她擦干净眼泪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方便活动的衣服,把一根掰断了的发卡塞进荷包里,打算实在不行就以自杀相威胁。接着,打开窗户,用两条床单拧成了麻花状的绳索,栓在了床头的立柱上。她知道这并不安全,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能这么干。
因为一楼有三米多高的空间,所以二楼距离地面并不矮。她拽着床单做成的绳索往下攀爬,在窗口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方面是恐高,一方面是害怕自己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坚持到地面。
但因为胸腔中憋着一口怒气,樊小芸丝毫不愿退缩。她试着弓着腰,让脚踩在墙面上,再将身体往外送。但这个过程极其熬人,樊小芸手指不停的哆嗦,好几次都差点松了手。
她来不及去思考自己这样做能否逃出去,只能提高专注力,一步一步地往下滑。幸好,这所别墅的墙壁外墙不是瓷砖,否则她早就使不上劲了。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她终于滑到了一楼庭院的草地上。
樊小芸在心里大喊,太好了,太好了!她当然不是为了逃出去,而是为了趁着今天大宴宾客,想要接着人多阵仗大,逼着喻开成不得不承认自己。然而事情绝非她想象的那么容易,为了躲避喻家的帮佣和工人,以及严叔,她不敢从花园走到内庭,只能绕远路,从花园外围的院墙爬到前院,再从接待宾客的那扇门走进去。
必须躲开喻开成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否则还没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就会被抓回去,功亏一篑!
考虑了良久,她决定翻假山,从水榭那里走,比起之前的线路还是要近一些。唯一的问题是,她高估了自己身体的灵活性。
水榭里是有假山的,这座假山不低,下有水池,水池是用来养鱼的,一池子的锦鲤养的别提有多肥了。
樊小芸爬到假山上面,打算往下跳,只要跳到木质的连桥上,就算计划完成了一半!她使劲给自己打气,鼓劲,然而——
她起跳的地方有一块石头是凸起的,因为没有经验,她脚用力那一瞬脚腕就崴到了,因为吃痛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身体前倾扑了下去。重重的一记闷响,她的脑袋竟然刚好撞在连桥的栏杆上,接着噗通一声,樊小芸就像一根被折断的木棍,顺着风势掉进了鱼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