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鸣丰当晚回家,夜里做起了噩梦。
原本已经好几年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又突然之间出现在了梦境里。
那是十三年前的某个夜晚。
那一日星野低垂,夏夜的微风正轻轻吹开凝稠的暮色。
海德花园,喻家老宅的超大size的大床上,一具遒劲雄壮的躯体融入在夜色中,好似一把雄浑的利刃持续着往前洞穿的动作,一下一下,凶猛有力,即便在晦暗的光线下也勾起一道道刺目的轨迹。
他就像一头匍匐在暗夜中的野兽,牢牢钳制住身下的雪白而较弱的身躯。空气里迸射出腥膻气味,揉碎了女人低低的啼泣,以及嘶哑的求饶声。
男人却置若罔闻,只把身下的女人当做发泄的对象,嫌弃地用厚重的手掌用力拍了拍女人瘦弱的肩膀,就听见一声急促的惊叫,顿时不悦地伸手堵住了女人的嘴巴,恶狠狠道:“闭嘴!”
他下身一个骤然下沉,简直要将女人纤细的腰折断下去。
眼泪霎时顺着女人嫣红的嘴唇往下流淌,从锁骨和布满了红痕的肩头一滴滴往下落。
突然,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锐利的风声冲了进来,抬起手中的东西对准床上赤裸上身的男人扎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男孩没有章法地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喉咙里发生粗重的叫喊,一双幽深的眸子阴冷可怖,这份狠劲极其凶悍,却像极了那个男人与生俱来的气息。
男人抬手捏住他纤细的胳膊,就往外甩了出去,小孩好像脆弱的风筝一样摔倒在地,手中的尖刀也瞬间滑落出去,锋利的刀刃在他掌心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男人咧着嘴笑,身下却冲刺的更为用力,“哈哈哈,不愧是老子的种,琳琅你这狼崽子生的当真不错,有种!”
流泪的女人仰起头,露出精致柔媚的五官,颤抖着对趴在地上的小孩喊道:“还不快滚出去!滚啊!滚啊!滚啊!”
男孩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不明白,母亲明明被欺辱的这么惨,这么痛苦,为什么还不肯让他杀了他!
“滚啊,你怎么还不滚!”
顾琳琅疯了一般怒吼着,对着小孩辱骂出最恶毒的语言,而她身上的男人却好似更加兴奋一样,继续疯狂的撞击,俨然不在乎被一个七岁的孩子看到这种场景。
小孩终于哭着从房里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最后脚下一滑,从楼梯口摔了下去。
三天后。
顾琳琅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边,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折叠刀,给手里的苹果削皮。
身后,管家严叔木然地对她交代道:“顾小姐,老爷已经认可了少爷的身份,说等少爷出院了就给他入籍办理户口。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不过少爷今后最好回到老爷身边生活。”
顾琳琅把苹果放在碗里,点点头,神态萧索地拢了拢衬衣的领口,“好,就按他说的办吧。鸣丰年纪还小,以后就拜托你了。”
管家严叔微微鞠躬,道:“请您放心。”
又看了病床上的孩子一眼,她原本伸出手想去拥抱他一下,但脑海里骤然闪现出那一日卧房里的情形,手噌的缩回来,只摸了摸他受伤的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到病房一片寂静,病床上熟睡的孩子悠悠然睁开眼,眼泪顷刻夺眶而出,汹涌的好像潮水,慢慢濡湿了枕头和衣襟。
管家严叔看着这倔强的孩子默默叹了口气,拿起手里的文件,对他道:“鸣丰少爷,我是喻家的管家,你可以叫我严叔。您既然醒了,就听老朽说几句话吧,在喻家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顺从老爷,一切以老爷的意愿为重,千万不可忤逆老爷。上次的事情,老爷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是恼怒的。但只要您顺着老爷,平心静气的过日子,一切都好办。”
喻鸣丰默然地点了点头,两眼无神地望向窗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严叔知道这个孩子不需要他的怜悯,便只安静地陪着他,在他想喝水、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搭把手,多余的事一概不做。
刚过七岁生日的喻鸣丰枕头下放着一把勃朗宁,是喻开成送给他的礼物,里面有一颗子弹。这间房没有护士收拾,换床单枕套都是严叔一人在做,因此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在一个孩子的床上竟然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隔天,从主治医生那儿回来的严叔看到喻鸣丰手里拿着它,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从容地示意他放下枪,并安抚道:”你如果想要学枪,等出院了我就给你找一位教练。“
喻鸣丰的眼睛里这才有了神采,抬头问:”他会让我学?“
严叔点头,”当然。“
”好,我学!“喻鸣丰倔强地点了点头,把枪放在了枕头底下,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某个人说的:”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严叔只略微惊讶地皱起眉头,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在他的三观里,男孩子性子烈一点无伤大雅,哪怕是略显残忍、暴力,也没有关系。毕竟是喻开成的儿子,将来要继承他的一切,若性格软绵他才是需要担心。
至于年少时对父亲的怨恨,他也认为没有大碍,哪个父亲不打人、不骂人,喻开成也是被打大、骂大的,所以严叔并不认为喻鸣丰这样有什么不对,更遑论去请一位心理医生来看看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正因为这种迂腐的思想,使得喻鸣丰从小偏激的性格早已养成,并根深蒂固,无法修复。
而他对亲生父亲喻开成的恨,也早已深入骨髓,腐烂成泥。
从七岁到十五岁,他以这份恨意努力生活着,十五岁后便搬出喻家老宅,从此独自生活。直到那个时候才勉强触碰到一点自由的边界,决定建造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他自己即是主宰,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世界。
在长达十多年的岁月里,喻鸣丰一直被噩梦束缚,冷情自私的母亲,野兽般的父亲,他仿佛一直是他们较量之中的衍生物,存在的意义便是以生长为代价的来证明哪一方获得了胜利,赢得了先机。
顾琳琅为了报复喻开成,对喻鸣丰并不亲近,十几年如一日只关心她的生意。她倾尽所有只为了建立另一个商业帝国,以此击溃喻开成,想让他身败名裂。却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母亲,不仅不曾给喻鸣丰做过一顿饭,也不曾亲自为他穿衣、穿鞋,带他出门玩耍。
在喻鸣丰的噩梦里,姿态雍容的顾琳琅从来就只有一个背影。
“啊啊啊啊啊——”喻鸣丰疯狂大喊着,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
“喻鸣丰,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喻鸣丰,开门!你快点开门!”外面,单翎急切地拍打着房门,她一大早就听见了隔壁的叫喊声,原以为是幻听了,没想到真是喻鸣丰的声音。
“你滚开,我没事!”喻鸣丰抹了把脸,对门外吼道。
单翎更加用力地拍打门板,“你有病啊,我担心你有事才过来问问的好吗?你发什么疯啊……难道是……做噩梦了?”
喻鸣丰不想说话,靠在门板上,背对着她。
单翎默默地等了许久,叹了口气,“你刚才的声音真的把我吓到了,我以前……看过大姨,也就是你妈妈的一本阅读笔记,上面说,人之所以会做噩梦是因为有心结没有打开,又或者太害怕一件事不敢面对……”
“不过喻鸣丰你应该不是的吧,像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
“不过小时候应该都会害怕的,比如怕黑,怕狗、怕打雷之类的……嗯,我就怕狗,因为小学三年级时被狗追过……哎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喻鸣丰在屋里轻轻了点了点头。
单翎见他没有反应,便不再说话了,摸了摸肚子,走进厨房做早餐。还以为她有下文的喻鸣丰则傻等了十几分钟,最后自嘲地笑了笑,闭了闭眼睛,脸上终于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饭桌上,“晚上我回家吃饭。”他说。
单翎愣了一下,问:“那你想吃什么?我放学了去超市买菜。”
“除了苦瓜和青椒,其他的都可以。”喻鸣丰吃腻了外面的饭菜,能不应酬都是在家里自己下厨,但今天实在不想自己做,心累,身体也跟着丧失了活力。
单翎戏谑地扬起眉梢,“你挑食啊,不喜欢苦瓜和青椒?还是小孩子么?”
“不用你管。”喻鸣丰指了指牛奶,“连牛奶都不愿意喝的人,没有资格批评我。”
“那要是我喝了牛奶,你是不是就吃苦瓜和青椒?”单翎狡黠一笑。
喻鸣丰擦了擦嘴角,“我吃好了,幼稚。”
单翎再次语塞,盯着转过身的他,恶狠狠地竖起了中指。
两人先后下楼,喻鸣丰却站在车库门前蹙起了眉头,立即掏出手机。
“怎么了?”单翎探头地看过去,也是蓦然一惊,“太过分了,这是谁干的?怎么这么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