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空澈所说,小神父是最专业的,只不过他不是专业的审讯者,而是个专业的伤痕鉴定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好像画家之于鉴赏家,厨师之于美食家,前者需要的是灵感和创造力,后者需要的是知识和观察力。
对于这种奇葩的能力,小神父是异常厌倦的,过度的理性会妨碍一个人最基本的情感,他宁可在看到那些狰狞恐怖的伤疤的时候脑海被恐惧占领,而不是立刻得知它们是何时何地被何人造成的。
空澈一向了解小神父的想法,他将手肘搭在他的肩上,凑在他耳旁低声说:“没有人能跟自己的过去割裂开,黑暗和犯罪已经深深的植入你的骨髓里,你越是想逃避,就越是逃不开。承认吧,你很喜欢这种血腥而刺激的生活,如果我不给你找点乐子,你会受不了的。”
“等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完了,我就会离开皇宫,离开上京城,跟我喜欢的人过我喜欢的日子。不会跟这些肮脏恶心的事情有任何瓜葛。”小神父的声音很冷,但当他说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嘴角却扬起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空澈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命运的车已经开动了,就算你再怎么不情愿,却还是停不下前进的脚步,仇少莲,你今生今世,只能成为一个肮脏的罪犯,你杀过的人做过的孽永远清偿不了,你再怎么厌恶自己都没有用。”
空澈低沉的声音在小神父的耳边徘徊,像是长了触手一样钻进他的心里,让他觉得心慌。
“这跟你没有关系。”小神父猛地推开他,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男人是一个魔鬼,能看透他的心,抓住他最脆弱的神经,他的声音是引人堕入地狱的歌,一旦踏近他的身边,任何人都会退变成魔,从此万劫不复。
“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小神父又重复了一遍,又道:“你把寒喉散的解药放在哪儿了,我是回来拿解药的。”
空澈耸耸肩,道:“寒喉散,那是什么?”
小神父瞪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说:“凤仪司新研制出来的毒药,六天之前你让我去偷的,我偷回来后把配方,毒药和解药都给了你,你把解药放在哪了。”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东西叫寒喉散啊,好名字。”空澈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要解药干什么啊,毒药我已经下在人家的茶杯里了,到了这个时辰,人也已经死透了。”
“你要杀的人没有喝那杯茶,而是把杯子摔了,有人被碎瓷片割伤了手。”小神父解释道。
空澈完全看得出他心中的焦急,却仍是不紧不慢:“寒喉散必须内服才会起效,毒药会收缩喉管,让人窒息死亡,外伤中毒没关系啊。”
小神父没说话,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空澈知道,当他流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一定是很生气,说道:“好,我告诉你。解药在楼下观音像前的香炉里面,不过你也要告诉我,是谁被茶杯割破了手,是谁让你这么在意。”
小神父似乎是告诉他,转念又想到了什么,改口道:“这跟你没有关系。”
空澈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窦宁对吧。”
小神父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身欲下楼。
“我一定会杀了她的,一定会。”空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严肃而果决,一改往常的散漫。
小神父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着什么急啊!”空澈又叫住他,“里面的妞怎么办啊,你就告诉我她是艾末的细作,我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啊。”
这回小神父转过了身:“她身上有情报,放了她,她自然会去找她要找的人,你跟住就可以了。”想了想他又说:“这些你比我清楚的多,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想让你转过身来听我把话说完。”空澈往前走了两步:“我一定会杀了窦宁的,你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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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身在渊藻阁的窦宁并不知道昨天还跟她交谈甚欢的袈裟男义正言辞的说要杀她,她,也不知道之前她攥在手里的茶杯碎片上有致命的毒药。更不知道因为她的到来,使茶杯的主人意外的多活了两天。
她此刻正站在渊藻阁四楼的一个书架前,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对自己行九十度鞠躬大礼的小青年!从服装打扮上看他应该也是个士大夫没有错。
这是毛意思啊,代表楼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为刚才的事情给我道歉吗?
“公公好。”行完礼,小青年站起身,问了一声好。
窦宁打量了一遍小青年,可能是因为低头行礼的原因憋得他满脸通红,不知是熬夜还是其他原因,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小青年跟小神父穿着差不多的儒衫,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呆板。他的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梳成紧紧的发髻,中间插着一根白玉簪。
“见过这位大人。”窦宁很谦卑地给他行了个标准礼。
小青年似乎更纠结了,酝酿了半天,将手中的两本书递给窦宁说:“这里是我汇编《儒林诗集》时借用的一些杂记,现在用完了,劳烦公公将书存档。”
窦宁好歹在党政机关呆过两年,形形色色的人也接触了不少,一看这小子放低姿态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有求于自己。
到底有什么事能让高人一等的士大夫来求她这个刚上任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太监?
“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窦宁并未多言,接过书假装往书架深处走去。
走出三步,就听到期待中的小青年急切的呼唤声:“公公留步!”
窦宁心中窃笑,又绷着脸转过身道:“大人还有事吗?”
小青年的表情就像是菊花卡了大便上不去又下不来似的,酝酿了好久,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有。”
尼玛,跟我交流有这么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