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是阳春三月的天气,河北大地上一片葱绿,可大多数的农田里长的都不是本应该长的麦苗,而是很多不知名的杂草,时而有不知名的野花夹杂其间,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清新感觉,而是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萧瑟。
由于多年的战乱,河北大地这一片肥沃的土地上数十里内很少见到炊烟,只有一些大的堡寨周围还有些大片的麦田,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忙碌的农人正在给麦田浇水。
郭威和李继韬两人都已经换了百姓的衣服,由于两人身上的伤口都刚刚结痂,所以两人的战马都只是缓缓而行,李继韬受伤颇重,本来两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当时契丹人主将身亡,军队士气一落千丈,李继韬和郭威带着十来个弟兄都是不要命的狂砍滥杀,俗话说“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更何况是十几个老兵一起拼命?
即便如此,到最后也只有郭威护着李继韬杀出了重围,其他兄弟全部阵亡。郭威每次想起那天的情形,都忍不住心中后怕,当时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活着出来,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海,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带着仇恨和恐惧的眼神。
这一刻,郭威清楚的知道,那些契丹人也是身不由己,他们的命运也根本由不得自己掌握,他们只是普通的牧民,却被驱赶着来中原打仗,但他们不能不来,因为草原上匮乏的资源已经容不下他们日渐强大的部落了。
由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根本不懂得耕种,只能以游牧为生,所以他们为了让人口日渐增多的部落生存下去,就必须到中原来掳掠,来抢夺,本以为中原到处都是财宝和金银,还有吃不完的粮食。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中原的百姓一样穷苦的吃不饱,穿不暖,虽然中原的各个部落间经常相互攻伐(在他们眼里中原的各藩镇就是一个个的部落),但中原人的战斗力并不像卢文进说的那么不堪一击。
郭威和李继韬在涞水以南的密林中养了七八日的伤,这时伤势稍微好转一些,就开始缓缓南下,想先赶到镇州去见老将军李嗣昭。一来向老将军报个平安,二来也必须给李存勖一个交代。
李继韬即便对李存勖再有意见,毕竟李嗣昭是河东的大将,李继韬即便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自己也不能投效其他人。
郭威道:“李将军,前面就是易州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到达定州,半个月之后就能到达镇州境内。”
李继韬笑了笑道:“文仲啊,不是跟你说不要叫什么将军吗?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以后你我兄弟相称,千万莫要客气,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可家父在朝中还是有些人脉的,你有了我这么一个哥哥,以后在军中或者官场上混都应该能有些好处的。”
郭威呵呵笑道:“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这个!我佩服您的为人,也佩服您的胆气,更何况你这些天来对我很是照顾,我怎能不知恩图报?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们能活着出来。”
李继韬郑重的道:“文仲,你这人太忠厚,以后很可能吃亏,今天做哥哥的教你几句话,以后可不能再为了任何人如此拼命了,你武功好,我相信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只要你想走,应该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你,这次因为我让你受伤,差点连命都丢进去,我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千万不要顾及我,你一个人反而更容易脱身的多。”
郭威憨厚的一笑,道:“这种只顾着自己逃命的事情,我可做不到,李将军,如果是我陷入敌阵,你会丢下我一个人逃生吗?”
李继韬沉思了一会儿,道:“说句实话,我会。”接着李继韬哈哈大笑,道:“兄弟,我跟你开个玩笑的,从今以后你我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有我李继韬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
李继韬这一番话虽然未必是真心的,但郭威心中还是一阵感动。
两人一路南下,五日后就到了定州,李继韬本想在定州休息几天,并找义武军节度使王都借一些盘缠,没想到刚进城就听说了一个令他感到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父亲李嗣昭在镇州城外战死了。这个消息让李继韬无法相信,父亲征战沙场数十年,立下无数战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能够做到现在的昭义军节度使,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可以说他们一家人一直都以父亲为榜样,为楷模,可现在父亲竟然阵亡了,这如何不让他感到伤心欲绝?
李继韬听到消息后,连饭都顾不上吃,急急忙忙的就上路继续南下,他快马加鞭,根本不顾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郭威也很是伤心,前些日子刚刚目睹了李存进老将军阵亡,现在又是李嗣昭老将军,这些曾经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一个个阵亡,让郭威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因为这更证实了这条军旅生涯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马上立功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是百战名将也难保不会战死沙场,更何况自己这个刚出道的毛头小子?
可这时候他没有动摇,说实话,他也不会动摇,现在镇州城外很可能仍然在征战,他要跟李继韬一起赶到战场,替李存进老将军和李嗣昭老将军报仇……
有时候仇恨可以让人蒙蔽双眼,有时候仇恨也能让人忘记疼痛,现在李继韬和郭威两人都已经被仇恨之火烧的忘记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他们想做的就是尽快赶到镇州,赶到晋军在镇州的大营,带领人马踏平镇州,这时候在他们心中,仿佛只有靠鲜血才能够冲淡那浓烈的仇恨。
滚烫的热泪从李继韬的眼中滑落,滑过他带着几分憔悴的脸庞,落入尘埃,却被马蹄带起的灰尘淹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