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晨,来得真快,才四点多钟,学校院子里的一切就十分清晰地裸露出来。按照老习惯,我又开始了早锻炼。
出了校园往东一拐,便是南北走向的灌溉渠,渠上一座石拱小桥通向公社的轮窑广。这小桥,小桥下的乡间土路,平日里可真够热闹。赶集上店的,运砖运煤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此时,却显得分外寂寞。只是窑厂那高大的烟囱在不停地喷吐着浓烟。
伫立在小桥上,四周春的气息不停地向你涌来,犹如一支甜甜的歌,流进你的心底。渠坎下绿茸茸的小草,水灵鲜嫩,草丛中那些萝卜花,荠菜花零星地点缀着,恰似碧天里的星星。那些油菜花儿披着满身晶莹闪光的“宝石”,正在发胖呢!一片青绿,一片鹅黄。
下了小桥,沿一条曲折的路,挨近窑厂旁的小水塘,说水塘,其实就是工人取土做砖留下的坑,积存了雨水便成了塘。晨光里的小水塘,静静的,不时映出岸边人的倒影,走路的:或大步流星,或慢慢腾腾;打拳的:或白鹤亮翅,或野马分鬃,犹如摄影师剪辑而成的精彩镜头。看到水塘里几个凸起的土墩,我忽然想起中国天堂上的明珠——西湖来了。这些凸起的土墩多像西湖的“三潭映月”啊!可不是吗?眼下的水面上正映着东半天的朝霞,呈现出橙红色的鳞鳞波光。只可惜,这土墩远远不如西湖里的三潭,黑不溜秋的不能发光,三潭也就不能映日了。我正感到惋惜,突然,一股凉丝丝的空气直钻我的脖子。咦?远处怎么模糊了呢?天上与水面的橙红全消失了,远处近处一片迷朦。眨眼功夫,一道浅灰色的幔迅速从四周张起。渐渐压近了,漫过河岸,漫过田野,漫过对面窑厂,罩住了身后的学校。你看它真够猖獗,时而卷过来。犹如不可遏止的洪流,时而腾上去,赛似密集的炮火构成的滚滚硝烟,不一会儿,整个大地都淹浸在细密的雾气之中。雾像海,把天地连成一体。整个太空混混沌沌。真是,没有看到日出,倒看到了雾魔术般地表演。瞧,对面窑厂耸立在半空里的烟囱多像雾海里的“定海针”,针的上端“突”“突”地冒着浓烟,像是海里翻滚的波涛,先是浓的、黑黝黝的、大股的,大股的浪头;后是淡的,浅灰的,徐徐散开,变成了海里颤动的余波。雾海的底层隐隐透出柳林,白杨,灌木丛,它们便是海底珊瑚了,而那树丛里早起锻炼的人影,正是珊瑚丛中的游鱼。
稍顷,天地相连的雾海中出现了昏黄的半圆,上面罩着薄薄的飘忽不定的面纱。那便是艰难而出的日了。那日头是怎样出来的哟!不像是泰山顶看到的日出,也不像是长江上看到的日出。它不是腾出来的,而是硬从雾幔里挤出来的。你看它累得呵,似乎精疲力尽,连光也不能发出了。即使发光的时候,又该怎样呢?似红非红,似黄非黄,有些惨白,倒是真的。它也真够累了,像载着千万斤重物,在这漫天张开的幔里,一线线地往上,虽艰辛,但不退却。总算升起了,并且周围渐渐地透出五彩光圈。那是多美的光环啊!竟有些刺眼呢!你瞧,它精神起来了,万千炽热的银针拨开周围的幔,那些灰色的幔,终于退却了。
那幔继续在退却,上边的与“定海针”吐出的烟雾交汇一起,消失在天的尽头,下边的,则隐入地的深处,寻找归宿。而太阳呢!像一个淡黄色的圆球腾起来了,光,越来越强,把大地照得白花花、亮光光的。它终于腾起来了,谁能说它不是强者?尽管它升得艰难;而那些雾则退却了,谁能说雾不是弱者?尽管当初它曾遮天盖地,四处弥漫。
再看那些小鸟啊,啁啁啾啾,唱起了愉快的歌,身后的小溪也缓缓地扭动了细长的腰肢,草儿醒了,苗儿醒了,桐花吹起了喇叭,槐花羞涩地打着骨朵儿,有的花蕾竟忍不住咧开薄薄的唇笑了。那些老柳,白杨开始摇落满头珍珠。瞧,万物齐奏凯歌。太阳公公似乎不愿意接受庆贺哩!它用万道银针设防,就是不愿意看到大伙儿的媚眼。它只知道尽快地把光和热洒到大地上。尽管当初它负重在浓雾里挣扎的时候,那些鸟儿,草儿,苗儿,老柳,白杨,小溪全都保持沉默,没有谁吟唱,更不用说挺身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