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梅雨总是淅淅沥沥停歇不止的,秦宅的院子中围着枫树倒是长了一圈的绿草,只不过在雨势下稍显无力。不过也得亏了接连的春雨,秦宅完全弥漫着一股春泥的味道。
雨檐下,魏子越正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秦宅依旧有些荒芜的院子发呆,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空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屋内,二人正相对而坐。
现在天气已经不复冷冽,二人正喝着清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是秦云出事之后,太子第一次和秦云碰面。
“秦兄现在身体如何?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有机会出宫一见,实在是本宫的问题。”太子的脸上流露出了真切的歉意。毕竟秦云是因他而负伤,险些丧命,但他这么多天来却没有丝毫动静,除了让魏子越代为看望之外,没有任何的作为。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秦云淡淡地笑着,“还是要多谢太子殿下如此挂念了。”
“这是哪里话!”太子的表情有些肃穆,“不管怎么说,秦兄会遭遇诸多事情也都是因为本宫所致,哎,四弟原本就会走些歪门邪道,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正常,毕竟我们在短时间内封了金凤楼,又毁了四皇子走私和青帮的势力渠道,再加上四皇子在朝中本来就没有多少势力,狗急跳墙也是人之常情。”
按理说秦云这话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话,毕竟以“狗急跳墙”来形容一个身份显赫的皇子总归是有些不妥的,太子蹙眉,微微流露出了一丝不悦,不过想到秦云先前的经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道朝中有什么异动没有?”秦云跳过了这个话题。
太子摇头,“说来也奇怪,最近朝中倒也是风平浪静,明面上大臣们对于我还是极为尊敬的,就连秦侯也如此,但是不知怎地,我依旧能感觉到朝堂之上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但深究起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朝堂之上绝然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简单,殿下这边还是需要小心谨慎一些。”秦云的表情有些严肃,这段时间闲下来后他没有任何的动作,除了偶尔和秦阳去天香楼听听曲子之后,他更多的时间还是放在想事情身上。当然,想得越多,一件简单的事情就会被想得更加复杂。
“这个我自然明白。”太子殿下点头。毕竟他不过是储君,在没有真正得到这个天下之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过秦兄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秦云的表情不由表现得有些冷漠,“既然已经和四皇子耗上了,自然要想方设法将四皇子给打得站不起来才行!”
“可是——”太子咬牙,流露出了一丝不忍,“四弟终究难成大器,我们还需要死磕下去?”
“当然需要。”秦云点头,“太子殿下,你要明白,你是楚国未来的国主,这天下都会是你的,一个能坐拥天下的人,怎么能够优柔寡断呢?”
“好吧。”太子决然。
“需要我如何配合?”
“暂时可以先不要轻举妄动,放心,若是秦云这边有什么需要太子殿下出手或者帮忙的,自然会说,不过现在还需要太子殿下隐藏好咱俩的身份,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然所做的一切自然而然地会让陛下联想到是你幕后所谋。陛下是个多疑的人,这样便不好了。”
“好的,一切就看秦兄的了!”
“当然。”
二人将面前的清酒一饮而尽,随即太子和秦云二人都站了起来,秦云缓缓推开房门,将太子恭送了出去。魏子越早已等候多时,他将边上的油纸伞撑了起来,带着太子殿下径直离开了秦宅。
这次秦云倒没有这么快离开秦宅,毕竟天色也不晚。他一个人站在过道上,看着面前的雨帘入神。
噔噔噔。
“小侯爷!”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进去说话吧。”秦云没有回头,当先走进了屋内,身后的吴管家赶紧跟了上去,随即将房间的门紧闭了起来。
秦云坐定,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清酒,“可查到什么消息?”
“没有,果然和小侯爷预料的一样!”吴管家低沉地摇头应道。
“能查到天香楼的地契以及一应契约都在何人的手中吗?”秦云追问。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前段时间和秦阳参与了天香楼的猜花会后,他便暗中让吴管家调查天香楼的底细,果然,结果和他所想的一样,天香楼的底子非常干净,而且完全查不到幕后的人物是谁。
“是一个叫贾平的人,但查到这个人的时候线索都全断了。”
“正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叫贾平的人已经在丹阳销声匿迹了吧?”
“是的,十多年前他便没有了消息,所以天香楼目前也就是林嬷嬷在管。小侯爷,你看林嬷嬷那边需要再查下去吗?”
“暂时不用了,继续追查下去也查不到什么。对了——”秦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天香楼头牌流香姑娘的身份你查清楚了吗?”
“嗯,查到了,身份也比较干净。她是西域静安国的,也是在十几年前咱们楚国和西域各国解除了敌对关系,商道贸易也就跟着昌盛了起来。流香就是在静安国被附近邻国吞并之后被人送到丹阳来的。”
对于西域各国之间的复杂联系,秦云也是知道一些的。和楚国不一样,西域不过是诸侯国的统称,算起来在西域应该大小也有数百个国家,当然,因为一直以来没有达成联盟,所以西域经常发生暴乱和兵灾,一个小国被吞并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真的是如此吗?”秦云蹙眉思索着。在流香面前秦云或许表现出了一副轻浮的样子,然而他却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去思索边上所看到的常人常事。秦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狐狸,对于平静的事端总是要嗅出几分诡异才觉得正常。
“如果小侯爷还是不放心的话,我再去究查一番。”
“不必了。”秦云晃了晃脑袋,“目前我们还是需要把重点放在四皇子身上。”
“好的。那……”吴管家看了秦云一眼,“若小侯爷没有什么特别吩咐的话,我就按照计划执行了。”
“嗯。”秦云点头,然而就在吴管家走到门口的时候,秦云再一次喊住了吴管家。
“小侯爷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倒是没有。只是这么久了,只想问吴管家一句话儿。”说这话的时候秦云已经起身,并且缓缓走到了吴管家的面前。
吴管家低头,避开了秦云犀利的眼神,“小侯爷只管问便是。”
“你说,你究竟是我秦云的人呢?还是我父亲的人?”秦云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仿佛轻描淡写随意问出一般。
但听到这话儿的时候吴管家身体已经僵在了原地,他的额头在瞬间已经布满了密麻的细汗,“小人自然是小侯爷的人。”吴管家顿了顿。
“那这样最好,也希望吴管家记住这句话!”秦云冷笑,“好了,你先离开吧。”
吴管家抱拳,暗自出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离开。
秦云是看着吴管家离开的,他整个人也不说话,依旧保持着淡淡的表情。
“小侯爷,需要我动手吗?”韩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秦云的身后,他低沉地问了一声。
“暂时不必了。”秦云摇了摇头,眼神中透出一股冷芒,“我留着他还有用,不过若是再发现他暗中和我父亲有往来的话,就毋须客气了!”
“明白!”韩微点头,随即转身消失在了秦宅院子的廊道中,不知去向。
……
东宫。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但太子殿下却依旧没有回宫,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当然,太子殿下的去向东宫的一应下人们都是管不了的,他们也只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罢了。在东宫的西北角,有专门隔开的一个门房,这个门房内罗列着的全部都是一些宫内赏赐的古董字画珠宝一类,平常除去一些日常所需之外,剩余暂且不用的,全部都会摆放在此处。
正因如此,此处的守卫也是相较于东宫其他地方更为森严一些的。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监守自盗,摆放在门房内的所有器物都是有所记录的,而像这种事儿,也都是东宫的太监头子冯公公在管着。
冯公公的年纪也不算大,未到不惑之年,不过因为年幼时便入宫,侍奉陛下有功,就被提携到了东宫来做太监头子。寻常太子不在的时候,也就冯公公的话最管用儿。
此时一小队太监正提着灯笼候在了门房外。
“谁派你们来的?”守在门房外的禁军厉声问着。
“奉冯公公的旨意来取点东西儿!”为首的太监将手中冯公公的令牌亮了亮。
“取什么?”禁军又问。
“这个就不用跟您汇报了吧?”太监头子呛了一声。
禁军蹙眉,尽管有些不悦,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太监头子也不说话,带着一应太监便往内走去。穿过大门,便到了门房的内院。太监头子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守在外头的禁军侍卫,这名禁军侍卫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将内门打开,放这一应太监进去拿东西。
当然,这一切流程也算是遵循着东宫的规矩来。
很快,一应太监便抱着一些古董字画以及檀木香盒装着的珠宝走了出来,和侍卫打了一声招呼后,这些太监便直接离开,也不做多停留。
待回到了东宫偏殿的时候,冯公公正在那儿候着。
“公公,事情办妥了。”为首的太监头子小贵子谄笑着。
“嗯,除了小贵子和小季子之外,剩下的人都按照我先前说的把东西都给布置起来便是。”冯公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儿的。
太监们应了一声,带着从门房带出来的大多数东西便忙活了起来。除了冯公公之外,太监头子小贵子和他身后的一名太监倒是被留了下来。
“好了,剩下的事情本公公便不插手了,不过你们的速度倒要给我快些!”冯公公看了面前的两个太监一眼。
“小的明白!”二人点头哈腰着。
此时在他们的面前还罗列着几样古董,这些古董的器物倒不是很大,不过看上去都价值不菲。两个太监将这些东西在自己身上藏好,随即出了偏殿,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一辆货车面前。这是宫外给东宫送菜的货车,此时一个菜农早已候在了边上。
两个太监环顾了一眼四周,随即将身上藏着的东西都埋在了货车的底下,以货筐压着。
“准备妥当了?”络腮胡子的菜农走过来反问一声。
“嗯,咱们赶紧走吧!出宫之后就看你的了!”小贵子冲菜农笑了一声。
“放心,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了,怎么会出差池!”菜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即便拉着货车三人朝着宫门处而去。
偌大的皇宫统共有十八个出入口,而距离东宫最近的便是紫阳门。若是正常惯例,这种送菜的货车想要出宫,必要要仔细检查的,但因为要做这种勾当,所以小贵子和小季子平常也都和把守紫阳门的禁军们关系打得不错,所以只要是他们二人送出宫的车辆一流,禁军搜查的力度也就会小些。
即便真的被发现了端倪,偷偷塞些银两也就应付过去了。
不然他们也不会做得如此顺风顺水,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上头还有冯公公顶着呢。
果然,今夜把守紫阳门的禁军们小贵子也都是认识的,刚到紫阳门,小贵子便亲切地和一应禁军们打起了招呼,禁军们也没有将这货车当成一回事儿。正聊着的时候,禁军便准备放心,让菜农拉着货车起来。
“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听到了低沉的一声。在听到这声的时候,在场的两名太监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