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尚未放明，贺家里里外外的人便都爬了起来。喲喝声、张罗声、搭建棚子的敲击声一下子便让这沉寂的院落热闹了起来。

我和庄默笙起了个早，准备妥当之后就和贺松、贺兰、贺竹一起前去给父亲请早问安。

为了早些恢复，脚上今早又涂了一层那不知名的药膏。也不知道庄默笙从哪里找来的好玩意儿，只涂了二、三次，红肿已经退下去不少。

此时，被小蝶搀着慢慢尾随在大家身后，倒也还好。

一路上，贺兰倚在殷桦身畔，不时回头冲我偷偷的窃笑。那模样好像抓住了我什么小辫子似地狡黠。幼年时，她这样笑就意味着又要去给母亲告小状了。可我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以此刻看到她这样笑，很是不喜。

殷桦走在前面，除了之前和庄默笙点头招呼外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小竹跟在贺松和大嫂旁边，难得没有过来和我打招呼。

看他倔强的后脑袋我不由想叹气，想到昨夜那一巴掌，手心似乎留存着当时的刺痛。可此刻见他不知错，还连瞧也不瞧我一眼，心里即有不该打他的歉意，又有他着实欠打的恼怒。

贺松倒是难得展现了一回柔情的松松搀扶着大腹便便的大嫂，偶尔提醒她小心脚下的台阶。

看来贺松也不是不会温柔，只是很少表达而已。想到这，我抬头望向身边傲立的庄默笙。原以为像他这么高大魁梧的男人应该是像冰块一样不懂温柔体贴的，却没想到他的内心其实是那么的细心和温暖。

人，都不可以拿来貌相的。眼睛，有时候是最会欺骗人的。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低头冲我微微一笑，伸手牵过了我的手，特意放慢了脚步。

前面的贺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然后拉下殷桦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着什么。殷桦回头淡淡的看了眼我们握在一起的手，面无表情的又转了过去。

我仿佛被他那极为淡然的目光刺了一下，心脏猛的一缩。庄默笙握紧了我的手，用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地点了点。我恍然发觉到自己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意着殷桦的一举一动！

庄默笙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我垂下了视线，心里一片烦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

给父亲请安拜寿后，我坐在一旁看着他老人家花白的头发，眼角的邹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叹。

除了十岁那年唯一一次和父亲最亲近的相处后，这几年来，基本是很少见到父亲，就算偶尔见到，父亲也没有露出过这么欣慰的笑。

而此刻，他老人家脸上却是真实的喜悦着。

我一直觉得他是不怎么疼爱我的，所以，相较之下对他的感情也就并不怎么深厚。可现在这么近的一看，父亲他老人家也到了迟暮的年纪，那一头花白的头发，眼角额际的邹纹，松弛的皮肤和凸出在手背上的经脉，都说明了他已不再年轻。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酸酸的。

“贺老，我想等今夜晚宴结束后，便和梅儿回去了。”庄默笙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旁，正儿八经的说道。

原本看似温馨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和庄默笙的身上。

对于他的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我自己也觉得只有尽快离开，才能更好的整理自己的心思。

“用不着这么急吧？”母亲看着我们说：“难得回来一次，即便不多住几日，这明儿一早再回去也可以啊？”

“哎呀~ 娘，你怎么就不懂小妹的心思呢？”贺兰侧身坐在椅子上冲我们弯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人家这么亲密，住在这里自然是不方便的。”

我眉一邹，心里顿时就恼火了起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人人和她一样不要脸吗？！

“小兰！”父亲冷下脸。“女孩子家，即便是嫁了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有个分寸。”

贺兰被父亲训斥了一句，应了声是，便缩了回去。

父亲清了清嗓子。“既然庄老板这么说了，那就依你们自己的意思。”说到这里，父亲看了我一眼，眼中瞬间滑过一丝怜爱和不舍。可那瞬间太快了，我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又寒暄片刻，贺松便被钱叔叫了出去，说是左邻右里的受了寿面都来贺喜了。随即，一个小厮又跑来说有几个走得近的亲眷已经到门口了，父亲听了便打住了闲聊，起身要去前厅迎客。

我起身随着父亲站了起来，正打算随着大家往外走，却不想走到门口的父亲突然又折了回来。

“小妹，你随我来一下。”他突然走到我面前说道。

我诧异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平时冷漠的父亲此时叫我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母亲似乎也愣住了，停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父亲。“老爷，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会儿说吗？客人已经到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父亲边说边看着我。“跟我进来。”

我转头看向庄默笙，他对我点了点头。

我跟在父亲后面一拐一拐的进了内室，不知道父亲这么急的要和我说什么。

进了内室，发现里面还有一间小隔间。父亲正撩着那隔间的布帘对我说：“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罢，便隐在了帘后。

我是头一次进这里，环视这间放着书册古玩的四方小居，也不敢随意坐下，便规规矩矩的站着等候。

“娘，爹找小妹干吗？”身后传来了贺兰娇滴滴的声音。“爹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家客人可是都已经登门了呢。”

母亲没有说话，殷桦的声音稳稳的说道：“爹自然有他的道理在。与其一起留在这里，我们还是先去前厅看看吧，想来待会客人来多了，贺松一人也应负不过来。”

我回过身，有些悸动的望着身后那层布帘。他…是在为我说话吗？ 他还会为我说话……

“小妹。”父亲手里捧着一个蓝色的包裹撩开了帘子走了出来。

我抑制住心里的波动，往前二步迎了上去。父亲捧着那个蓝色的包裹看上去里面像是一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父亲就这么抱在怀里，也不放下。我见他没有放下或者要给我的样子，不由奇怪的朝他看去。

这一看，我心里暗暗有些惊讶。因为父亲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温柔，好像抱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包裹那么简单。他的眼睛本来看人是冷漠的、疏离的，可现在却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手中捧着的是什么易碎、易坏的物件。

“父亲。”我轻声唤了他一声。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包裹放在了桌上打开了。里面是一个淳朴的、没有一丝雕刻装饰的原木的抽拉式的木匣。

“这是？”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娘留给我的？”我诧异极了。娘过世的时候太过突然，什么话也没有给我留下。此刻，我面前骤然出现了娘留给我的东西。这种从无到有的留念和追忆，以及激动，在我心里顿时排山倒海的涌了上来。我眼前顿时就模糊了一片。

父亲的手指在木匣上缓缓抚摸了一圈，然后推到了我面前。“终于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