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末世，也是天堂。

年轻的军官还在问威尔:“愿意吗？”就像是个魔鬼在摧残着他的心智，要将他从神的伊甸园引到撒旦的炼狱。

他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这里是末世，也是天堂。”

该不该背叛呢？一个本就没有的神，虚构出来的东西……如果背叛了，是不是就可以从死亡手中解脱。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信仰，他们曾经忠诚的，倔强的认为自己是守护在神之侧的人，他们拥有着最坚定的勇气。他们曾是被世界敬仰的神的使徒，但这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那个时候他们还在用公元纪年，教皇的地位等同于帝王，在连公元纪年都没有使用的奴隶制时代的印度国，甚至高于帝王，可宇宙学和微观物理学出现并崛起了，一场由宇宙科学刮起的疯狂飓风吹散了天主教的教徒们，接下来一整个第一宇宙纪元都是天体物理和宇宙物理的时代，神这种老土幼稚的东西已经过时……

并且马上就要成为历史了。

老石英钟表滴答滴答的旋转，那上面显示着时间，八点三十九分，二十九秒。

他站起来，抱着自己的信仰和意志《里拉德经》，然后他闭上眼睛，虔诚的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简单的动作他却整整用了一分钟。时间是八点四十分，三十秒。他翻开了书，高声诵读了第一章，创世纪。“神出现在一片虚空中。他说，人们无法在这里生存，便创造了星球和秩序，然后神在宇宙中寻觅，找到那颗蓝色星辰，在上面建造着生命，并赋予他们进化的能力……”他一次次的试图抬高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神态庄严，但撕裂的声带让他无法这样做，他这样做着每天都做的事，旁若无人。

……愿神保佑您的子民……这是威尔没有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年轻军官面无表情拔枪射翻了他，鲜血溅红老旧的书籍，军官从他的怀里把书抽出来，翻了几页，捧给了一旁走上来的士兵。然后他起身肃穆的向威尔行了军礼，那是在为革命的胜利行礼，他转身大声的宣布:“神的时代，终于在这里划上了句号！”

句号之后，没有神创论的第二宇宙纪元来到了。

※※※※※※※※※※

那一记鞋跟踢得很重，古尔嘉德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一直在发懵。

他的身边坐着两个衣衫有些破烂的修女，艾薇和那个他拥抱过的那个人，她叫莉莉丝。两人看到古尔嘉德醒过来都松了一口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周围是一群差不多模样的孩子，他们相互拥挤在一起，校工在一旁组织着纪律，古尔嘉德发现自己占据了一个孤僻的墙角，莉莉丝的黑袍子盖在自己身上。

“没事就好。”艾薇冲他点点头。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有些灰尘，莉莉丝和她一样疲惫。古尔嘉德努力坐起来，他不记得刚才的事情了，只知道那一声爆炸，无数的金属碎片伴随着冲击波将整个礼堂的后排淹没。然后是无数嘶哑的喊叫和人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他晃晃脑袋，只感觉自己还没有回到现实。

但眼睛闭上又睁开，还是这样的地方。然后他动动脖子，疼痛便顺着神经传到大脑——真的不是梦，梦里他只是个意志体，面对未知的时候，或者是在未知为他创造出来的梦境中，他都是个意志体。疼痛让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艾薇和莉莉丝去其他受伤的学生身边了，她们不止是古尔嘉德一个人的。

他还是这样静静的独自坐着。回过神来以后，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就像是一个全封闭的盒子，四周和天花板都是简单的，抑郁的蓝紫色，只有脚下是一片璀璨的星河——这个盒子航行在宇宙中，飞行装置不断规避着从背后飞来的金属和岩石碎片。流淌着蓝色能量的透明管道布置在房间的墙体上，金属构造的缝隙有明显的焊接痕迹，还有些被铆钉卯过的痕迹。

最后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是一艘年老体衰的飞船，不仅年老体衰而且还被一群不懂技术的校工胡乱修改。貌似教父把这里当成了流动的避难所，学校的倒霉孩子们在最后撤离到这里，古尔嘉德还发现另一个拐角的连通器，老家伙在最后的时刻启动了连通器的传送门。大无畏的将自己留在礼堂里殿后。

他看了一眼艾薇，发现艾薇也在看着他。从她的眼睛里，古尔嘉德看到了隐藏的很深的一丝悲伤。

“……其实他去了天国。”艾薇隔着很远的距离对他说，死寂一般的安静让这句话传的很远很清晰，于是这里的人都抬起头了，他们茫然的看着艾薇，然后顺着艾薇的目光看到角落的古尔嘉德，那个和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安静的像只角落里的猫。曾经嘲笑他的利亚和布鲁特也在人群里，他们都失去校长了，艾薇和莉莉丝也失去教父了，他好像也失去了个叫做“老家伙”的对头。

其实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能有什么感情呢？他只能以低头沉默的方式来回避众人的目光。说实话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艾薇转身看着人群里的一个老校工。“还剩下多少人？”

“三分之二的学生和二分之一的校工，修女们只剩下你们两个了。”

“他们……都没有逃出来吗？”

“学生们大都留在了礼堂后排，生还几率不大了，校工中除了礼堂附近的人来得及撤退到这里，其他的人还留在学院的其他地方，你们修女大部分还在后台，但那个时候后台出了故障，一台鼓风机坏了，两个校工和剩下的修女都在那儿，他们没有逃出来，抱歉。”老校工朝着艾薇鞠了一躬，他的年龄快接近威尔了，腰有些问题，所以鞠躬显得十分僵硬。

“知道了……你去安抚好孩子们，我想一个人静静。”艾薇拉住自己的袖子坐在地上，眼中的泪水一直在打着圈儿，没有流下来。

“我们，要去那儿？”利亚和布鲁特突然跑到老校工身边:“告诉我们，是不是要回家？”

“哦，抱歉孩子们，这艘太空船的动力……不够。”

“不不，他们能回家。”艾薇小声的说，刚好让每一个人可以听到。

“可是，女士，我们没有办法。”

“去鲁马尔星系，那里有能源。”古尔嘉德平静的说。

所有的学生和校工们都惊奇的看着这个孩子，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

“最近的鲁马尔星系也要有四光年的距离。”老校工叹气说:“这是一艘宇宙纪元中期的太空船，远没有那么巨大的能源储备。我们只能航行不到零点五光年的距离就要在这个宇宙中飘荡。我们没有盟友，他们都死了。”

“没有希望了吗？”布鲁特哭着说。

“我们尝试了信号塔，用它发出了一段不是很完整的宇宙信号……”老校工说:“但收到回复的希望渺茫。”

另一个年轻些的校工接话:“它实在是太过微弱了，以至于可能根本没人把它当成一段信号来看。”

“这就是没有科技意识的宗教理论，他妈的就是因为这破理论糟糕透顶所以我们就要为此付出生命了！”老校工跳起来，愤怒的咆哮出了自己的话。艾薇和莉莉丝都吓了一跳，古尔嘉德则是面无表情的唾了一口唾沫。

“信号不可能被收到了，这里早就被教父那个组织设置了庞大的信息隔离层，我们只能去鲁马尔星系。”古尔嘉德从旁冷静的说。

“校工说过了没有能量！”布鲁特也跟着老校工咆哮。

“但对我来说足够了。”古尔嘉德站起来，静静的看着艾薇和莉莉丝。

“那里是我的地盘……”他心里有一个仿佛来自亘古的苍老声音说:“整个宇宙都是我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