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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壳 十六 血仍未冷

在所有的城市里,医院永远是生意最好最不缺顾客的,也是人们最容易把喜怒哀乐形于色的地方,虽然他们都不愿和这种地方扯上联系。

在云城市人民医院的五楼走廊里,几个长时间坐在板椅上的人对比着那些面容憔悴步履匆匆的来往人群,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们走了吗?”

“没有,又换了一拨人,大哥,你确定他们是条子?”

一个人提着水壶进入一间独立病房后,与床上的小刀对话。

“错不了,病人家属不会干坐着不动的。”小刀皱着眉头思索道,“我跟警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闻都能闻出他们的味道。”

“要不我去问问大夫他们在这儿干吗,说不定不是监视咱们的。”手下人便是小刀的随从莽狼。

“不行,那样会惊动他们。”小刀轻轻地摇摇头,“司空搏应该不会做得这么绝,最起码目前是这样,我就怕是医生报的警,如果警察追查下去……”

莽狼明白老大的这句话,小刀这几年所做的事,随便一件都可以将他推上断头台。看着老大紧锁眉头思考着事情,他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再去打扰。

小刀最担心的其实是另一点,便是身边的那个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每一桩买卖司空搏都能在千里之外掌握详尽,有这种能力出卖自己的人不多,难道是他?小刀微睁一眼瞄了瞄正坐在一旁的莽狼,随后他又否决了这个疑点。莽狼跟随自己时司空搏早就离开了,难道是卫队的其他人?这点非常有可能,因为里面不少老队员曾经受训于司空搏,但是自己在交易时他们全部是在车里听候命令,根本没机会得知交易的内容,不可能把自己出卖得这么详细,难道还有其他人?

小刀想得头都大了,也无法将疑点具体到哪个人身上。

突然,正倚窗而坐的莽狼悄悄地站起身躲到一侧,小刀睁眼查看,莽狼急忙把手指竖到嘴间示意息声。片刻,一只有力的手出现在五楼窗台,紧接着一个人飞身而进。

莽狼身手不凡,瞅准时机一记重拳狠狠砸向来者脸庞,但是能赤手在五楼攀爬窗台的人也绝非凡庸之辈,他凌空躲过这一击后轻巧着地,同一时间进行了反击,仅仅一照面便单手把莽狼摁倒在坐椅中:“想活命就别说话!”

“阿豪?”病床上的小刀惊讶地喊出了声。

四川深山处,某村庄。

绍辉遇人便询问雨嘉的事情,这里的村民很热情淳朴,只是一听说他要打听雨嘉,每个人都会讳莫如深地走开。

绍辉迷茫地站在村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之下,他决定换种方式来打听。很快,他又拦下一位村民,直接掏出警官证晃了晃:“同志您好,我是警察,有些事情关系到您村的秦雨嘉,有几个问题我需要了解一下,请您配合。”

老村民一辈子老实,从来没跟公安警察打过交道,一听绍辉是警察前来了解情况,很是配合:“啥事?雨嘉这娃终于报警喽?”

“啊……”绍辉差点喊出声,什么叫终于报警了?他压住内心不安的激动,装作知情地说道,“是,她报警了,所以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不妥喽,听你娃的嗓子不是这洼的人不?”老汉狐疑地打量了绍辉一眼。

绍辉迟疑了几秒:“是,我是外省的警察,秦雨嘉现在在我们那儿,所以她的案件由我们受理。”说着,他递过警官证,上面如假包换地写着云城市,不怕任何人质疑。

不料老汉摆摆手:“俺不识字,嘉嘉原来奔你那去了,那就中那就中,脱开这洼,娃就安全喽……”

绍辉见时机已到,急忙热情地递过一支烟,并掏出笔和纸假装做记录。可是,随着老汉用蹩脚的方言慢慢揭开事情的原委,绍辉最终连握笔的力气都丧失了,张口结舌,傻在了原地。

雨嘉是他当年在部队时某次探家期间认识的。正因为有了她的出现,枯燥乏味而又危险的部队生活开始变得有了颜色,也有了盼头。好容易盼到了退伍,好容易眼看着可以牵她的手共同走过彼此的人生时光,不料世事难测,一道部队的命令把踏上归途的他硬生生拉了回去,并送到了国外执行秘密任务,等他伤痕累累再次返回后,雨嘉却不见了。

我们认为的一切美好都会在终点得到认证,然而等我们放弃一切走到终点时可能才会猛然醒悟,我们得到的,永远要小于付出的。

老汉还在抽着烟说着,绍辉坚强地挺着身体才未导致自己丧失意识而倒下,他不敢相信,某些狗血的电视剧情节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雨嘉很漂亮,这是公认的。漂亮女孩的身边永远聚集着大量的追求者,里面不乏很多优秀男孩,但是冥冥中,她还是选择了一身迷彩服的绍辉。

只是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你一方长处,必定会相应地再给你一些苦难。雨嘉的家庭条件不好也不坏,属于工薪阶层,母亲前些年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父亲为了不让这个家庭倒塌,只好豁出自己已上了年纪的身体去工地做工。

现在在工地挣钱不比以前,只要肯下力,赚的要比普通白领还要多。只是有一次,老秦被高空坠落的一块水泥板砸断右腿后丧失了工作能力。工头不错,报销了所有的医药费并安排他再去工地打零杂,只是所赚的钱再也供不起女儿的学费和妻子与自己的医药费了。

懂事的雨嘉不忍心看着双亲整日愁眉不展,只好一毕业就选择了她其中的一个追求者。小伙子就在当地,家里开棉纺厂,资产殷实,苦追雨嘉多年。靠着男方的支持,雨嘉的母亲又熬了一年,但终归逃不掉这残酷的命运撒手西去。

这期间,雨嘉从未回过家,只有母亲病危时回来过,其时是夏天,她身着长衣长袖面带青瘀。听村里的年轻人说,是因为她在男方家经常挨打,带着伤痕不敢回家让父母担心。

看着自己用尽所有而支撑住的家终于摇摇塌陷,雨嘉的父亲老秦再也受不住打击,变得沉默寡言搬回了老宅自己住,那扇红色大门,很少有人看见打开过。

“后来呢?”绍辉急切地问道。

“往后,自打老秦家没了,娃也就走了,到哪儿咱不晓得喽。那男娃子经常来庄里寻老秦要人,老秦头是有苦道不来哇……”

随着老汉的诉说,绍辉仿佛看见了雨嘉当年嫁人不嫁心的豪华婚礼,又看到她丈夫恼羞成怒殴打她的场景,一拳一脚,绍辉遥遥感到了痛。他拿出一包烟递给老汉,连声谢也未说转身跑开。

“刀哥,时间不多,把你手机给我!”赵正豪捂着右肩枪伤压低声音说道。

“你……你怎么了?”小刀惊愕道。

“枪伤,没事,快把手机给我,外面有人正监视着我。”赵正豪伸出手催促道。

小刀摸出手机递了过去,小声问道:“外面那些条子是监视你的?”

“是,不幸中的万幸,真没想到隔壁就是你,否则要麻烦一会儿了。”赵正豪摁着键盘随口应道。片刻,一条短信发出:“要下雨,撑开伞。”手机提示短信已发出后,赵正豪删除了记录,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出什么事了?”赵正豪归还手机时问道。

“没事,一点小伤,你那事情大吗?”小刀嗅到了来自赵正豪身上的危险。

“现在没事了,警察随时会进病房,我先走了。对了……”赵正豪站在窗台上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小刀说道,“前天晚上有人持枪闯进我住的地方打伤了我。”说完,赵正豪钩着窗框侧身移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前天晚上?”小刀倚在床头思索道。

“大哥,你也是前天晚上受的伤。”莽狼小声提示道。

小刀的双眼突然睁大,一股寒意涌上了全身。

要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融洽与热情,城市间已经淡漠,但是在偏远的农村,点点滴滴间还是可以触摸到的。

那老汉知道有警察找上门来了,立刻一路小跑赶去老秦家报信。待他赶到时,发现刚才那名警察正在门口徘徊,走了数圈后一个鹞子翻身跳了进去,随后听得院内传来几声狗的惨叫,瞬间万籁俱寂。

老汉感觉自己没必要再去传话了。

老秦家很显破败,属于典型的中国风农宅:堂屋一角摆放着一张大床,一台看不出年代的电视机摆放在漆面斑驳的高低柜上,农粮麻袋捡地堆放;墙的四周贴着数张福娃金鱼的年画,正中间是一方八仙桌,紧挨着桌子的是一张已露出棉絮的破旧沙发,沙发上坐着的,正是老秦。

“我就知道你会进来的,听嘉嘉说你是特种兵,想进人家屋里,那门和看家狗应该对你一点作用也没有吧。”老秦对绍辉说道,又好像自言自语。

绍辉站在泥土地面上,咂摸着老秦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这么长时间才进来,坐下聊聊吧,我也很长时间没跟人说过话了。”老秦拍拍沙发,一股灰又飘散开来。

绍辉走过去坐下,掏出烟递给老秦。

老秦不太熟练地抽出一支,绍辉递过火,随后自己也燃起一支,不太亮堂的屋内顿时青烟环绕,混杂着土地潮湿气,异常呛鼻。

“叔叔,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所以我又来了。你把雨嘉托付给我,我会好好对她一辈子的。”半支烟燃烧过后,绍辉缓缓吐出一句话。

“雨嘉这辈子投胎到这个家,受大苦了,这是她命中注定无福,谁也强求不得。你是个好男人,前途无量,她配不上你。”经受过人生离悲跌宕的老秦,语气与表情一样,麻木冷淡。

“年轻人之间只有责任和信任,没有谁配不上谁这一说。”绍辉说完,方觉这句话曾经是吴局说自己和吴晓筱的。一想起吴晓筱,绍辉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小伙子,别强求自己了,雨嘉再跟你一起的话,就算二婚了,这一点她的确配不上你。好女孩有的是,让她清静清静吧,算我求你了。”

“我也求求您告诉我雨嘉在哪儿,她是在我最苦最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着我的,都说患难夫妻才是真感情,当初雨嘉嫁过去后受了不少委屈,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心里放不下我……”绍辉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哽咽。

老秦麻木的五官闪过一丝痛苦,绍辉尽收眼底,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刺到了对方的痛处。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绍辉轻轻地道了句歉。

老秦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我没有任何恶意,我经历过许多,看淡看透了很多事,因此才能放下很多别人放不下的事情,但是对于雨嘉……没有她的这些年,我觉得整个世界很空旷,也很乏味……我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后又来找您的,能告诉我雨嘉到底在哪儿吗?”

老秦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走进里屋拿出一本相册与请帖递给绍辉。

绍辉接过打开,一张张装潢精美、笑容甜蜜的婚纱照顿时映入他的眼帘。相片中,自己心爱的女孩正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透过这虚伪的笑容,绍辉眼界变换,他仿佛看到在遥远的西藏,那扇墙,那八个秀丽的小字:“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雨嘉,这次我来了,但愿不是太晚。

绍辉忍住心痛,轻轻打开那张喜帖,红纸黑字又刺痛他的眼,他心里堵得难受。他揉揉眼眶走到窗前想透一透气,不料窗台上一张ct片子又引起了他的注意。透过阳光,他看到两排纤细的肋骨有几处骨折,上面赫然写着秦雨嘉的姓名。

未等绍辉发问,老秦已经在后面回答了:“当初这桩婚事,我也是看在那个小伙子对雨嘉很好的分上才没反对的,真没想到后来他下手那么狠。早知如此,我就是豁上老命再去赚钱,也不会把闺女往虎口里送的……”

绍辉把片子放回原地,不动声色地再次打开相册请帖看了看,掏出身上大部分的钱放在沙发上:“您可以不告诉我雨嘉到底在哪儿,我会继续去寻找的,只希望等我找到她后您不要反对就好。”说完,他背起背包准备离开。

“绍辉,你站住,我有话对你说。”老秦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绍辉站在屋子中央转过身看着他,等待他说话。

“你先把钱收起来,我不会要的。”

绍辉看看老秦的脸色,走过去把钱装回口袋。

老秦的脸色开始有些缓和:“通过今天你的一举一动,我能看出你是真心对雨嘉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农村家庭,比起领导的女儿,我怕拖累了你以后的生活……”

“什么?”绍辉一惊,失声说道,“你说什么?”

“你有这么好的工作,”老秦说道,“还和你们领导的女儿耍朋友,前途光明。你对雨嘉的真心,只是为她,还是单纯为弥补自己那段曾经的感情?雨嘉受的苦太多太多,她是我女儿……”

“是不是雨嘉告诉你的?雨嘉就在云城市对不对?”绍辉厉声问道,当年在部队的性格展现得一览无遗。

老秦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以为我愿当这警察?你以为我真的在跟吴晓筱谈恋爱么?我,绍辉,活了三十年了,打过人也被别人打过,杀过人也差点被别人杀。是,年轻时我不听家里话不学好,这些苦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但我是堂堂的男人,这些年我屈着头活在别人家屋檐下为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会为了自己而去伤害像雨嘉这样的善良女孩!你老糊涂了!”一听到别人怀疑他对雨嘉的真感情,绍辉仿佛丧失了理智。

“你杀过人?”一辈子连架都没打过的老秦吓得大惊失色。

绍辉撩起上衣,腹部一处枪伤与胸口处一片弹片伤痕赫然在目。

“我所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你没我的经历不了解我的想法我不怪你,但是有人要怀疑我对雨嘉的感情,就算是她亲爹我也敢骂!”绍辉真的气糊涂了,忘记了坐在他面前的就是雨嘉的亲爹,说不定还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

第一次见女方家长就能这般豪气脱衣骂人的,绍辉算首例了。当然,左明使使劲也能办到,如果刘君浩还活着的话,他也没问题。

绍辉气糊涂了,老秦吓傻了。

“告诉我雨嘉现在的具体地址!”绍辉步步紧逼。

“我……我不知道。自从雨嘉离婚之后,那个男的三天两头过来要人,雨嘉只好出去躲避。她倒是想过去找你,只是没脸再去见你,至于到底去没去,我真不知道……”

看着老秦的可怜样,绍辉的心瞬间软下来。他环顾一圈,认为自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如果雨嘉回来了,请您转告她,我一直都在等她,就像她当年等我一样。”

院内,那条大狗把头埋在爪子里“呜呜”两声,没敢再阻拦这个凶恶的陌生人。

“赵正豪,你的伤势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病房单间内,两名身着警服的干警站在床前例行公事地问道。

赵正豪闭着眼睛,大脑在高速运转:警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从房产车辆到手机钱包,他依次想了个遍,这些东西都不在他名下,按道理警方应该不会这么快查到自己的资料,难道是事情败露了?

赵正豪心中一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好,谢谢你们关心。”赵正豪虚弱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两名警察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好像猎人站在旁边看着陷阱里自己猎物的表演一般,赵正豪开始思索着如何脱身了。

“那就好,你放心,医生说弹头侵入不深,没有生命危险,你现在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干警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却在公文包内拿出笔记本与笔,很显然,赵正豪没有任何不允的余地。

“8月24日晚,有邻居报警称在你住处听见枪声,我们赶去时你已昏迷。请你说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赵正豪摇摇头。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涉及到枪的案件都属于重大案件,你想逃避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我们这是在保护你,请你配合!”干警严辞说道。

赵正豪仔细琢磨着这些话的意思,一字一句斟酌着说道:“那晚我正在家里睡觉,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我是做倒卖生意的,家里放着不少刚买来的名贵商品,我以为对方是人室盗窃的,就跟他打了起来,没想到他身上有枪……于是我就中枪了。”

“你确定对方只是单纯为了偷窃,而不是其他原因?”

“应该是吧,不然还能有什么事?我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从来没掺和过什么违法活动。”

“那请你再回答我,你身上的旧伤是怎么来的?”一名干警在包中抽出一份医院证明举给赵正豪看,“不算这次,你已经有一处枪伤,三处横向刀伤和一处纵深刀伤,还有一些不规则伤痕。大夫判断为某些坚硬东西借助巨大冲击力对你造成的大面积伤害,也就是爆破所致,换句话说,只有手雷炮弹等武器才能造成这种伤害。我们查过你有当兵的经历,但你所在的部队只是一支普通的陆军,况且现在是和平时期,在部队你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造成这种伤害。再换句话讲,这些伤是你在地方产生的,请你告诉我受伤原因!”

干警死死盯住赵正豪的双眼,企图用事实言语和气氛摧毁他的心理防线。但是,他们的这些话恰恰起到了相反作用,赵正豪一听他们是奔自己的这些旧伤来的,整颗心反而松了下来。

赵正豪当年所在的特种部队,岂是面前这些干警所能调查到的。

“我是特种部队的,这些伤是我在执行任务时受的。”赵正豪直率地回答道。

“哧!”干警笑了,“这年头只要干个活就敢说自己是老板,弄个初中毕业证就敢称专家,会两句论语就敢自称圣人,现在又出来一个当过几年兵就敢冒充特种兵的,你执行的任务肯定是绝对机密不能泄露的吧?”干警讥讽道。

赵正豪点点头。

“赵正豪,我劝你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不要存在任何侥幸心理。法律面前谁也逃不掉的,你好好想想,晚些时候我们会再来的。”干警严厉地撂下这句话,推门而出。

赵正豪笑了。

晚七点,品膳坊,成都县城的一家高档酒店。

在迎宾小姐的热情声中,绍辉背着包信步走进大厅,大堂经理立刻微笑着迎了过来:“先生您好,请问您几位?”

绍辉面带笑容地应对:“不好意思,我是来打听件事情的——我上大学时有一个很要好的哥们叫胡浩,前几天同学聚会时听说他结婚了,我就过来找他喝酒,谁知刚赶到这里手机便丢了,联系不到他。我记得他说过是在咱们这家酒店举行的婚礼,于是我就过来打听一下,您这儿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胡浩?”大堂经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先生,这段时间没有叫胡浩的人在这儿结婚,您确定是咱这酒店吗?”

“我确定,哦……对了,他家在咱们县开了一家很大的棉纺厂,不过厂子的名字我不知道。”绍辉提示道。

“噢……先生您稍等。”大堂经理快步走到电脑旁边查找一番,抬头说道,“先生,您要找的这个胡浩的父亲是不是叫胡世峰,县里的世峰棉纺厂就是他开的?”

“应该是吧,我不知道他父亲的名字。”绍辉心中暗喜,但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儿子胡浩是在这里结的婚,但这是三年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当时那场面相当阔绰,目前全县还没有人能超越。”经理终于想起来了。

“胡浩的媳妇我也认识,叫秦雨嘉。”绍辉再次确认道。

“对对对!那新娘非常漂亮!名字就叫什么雨嘉,这么漂亮的女孩配着这么好听的名字,给人印象很深,这么多年了我都还记得。”

绍辉又是一阵心痛:“那您能方便告诉我他们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吗?我想给他俩一个惊喜。”

“您记下,这是他的电话号码。地址很好找的,世峰棉纺厂在县里很有名气。您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到头再往右拐大约两公里,看到一排长的没个影的围墙便是了,他们全家的别墅也在里面!”

“谢谢,非常感谢!”绍辉弯腰感谢道。

经理直说不客气,丝毫没有看到这位来者眼里放出的那两束凶光。

出了门,绍辉拨通了胡浩的手机,咬着牙非常热情地问候起来。

那边的胡浩问是谁,绍辉随口编了个名字叫刘斌,说咱们是同学,高中时我还跟你借过钱的。这个名字你想吧,你站在人多的地方大喊一声刘斌,肯定会有很多人答应,与之类似还有张伟、王强等一系列数量级可以组成一个集团军建制的名字。

两个老友很热情地交谈了一会儿,“刘斌”问对方在哪儿,胡浩说在外面喝酒,“刘斌”关心地劝他少喝点早些回家,胡浩邀请他一起过来喝酒顺便见见面,“刘斌”说今晚不行改日聚,随口问之何时归家,胡浩说还得再玩一会儿,大约晚上十一点吧。

绍辉随即挂掉电话,买了几件工具后,一路溜达着向世峰棉纺厂走去。

别说,胡浩这个人还真守时。十一点左右,绍辉看到一辆轿车飞一般驶向棉纺厂门口,他疾步跑去想在门口将其拦下,不料世上没有神车只有神人,大门刚刚开启,胡浩一脚油门儿,把这辆几十万的轿车开出了几百万超跑的速度。

绍辉猛地一转身跳上将近三米高的围墙,蹲在上面看着那辆车流星一般跑向远处一幢欧式建筑。眯眼遥望,车灯处有数只狗影摇摆,绍辉见状立刻趁此机会跳进去飞奔到楼下,顺着下水管爬到楼顶向下观望。

此时,胡浩刚刚停好车掏出钥匙准备进屋。

胡浩结婚后住在这幢别墅的二楼,如今妻子已被他打跑,只有他一人独自居住,倒也落得清净自在。他今夜喝得不少,进门后直奔卫生间。

不料窗外的绍辉也不讲究什么无声切割秘密潜入了,他很干脆地拿着锤子,铆足力气一下将玻璃砸烂,“哐啷”一声。

正在酣畅淋漓尿到一半的胡浩一激灵收住尿,号道:“敲啥子门!撒尿哪!”

“需要帮忙吗?”

“帮……帮个锤子!你家撒尿用人帮!”

一把锤子递了过去。

胡浩一瞪眼:“你个锤子……咦……啊!”

“乒乒……啊啊……乓乓……嗷嗷……嗷!”别墅二楼响起了无插电地下重金属演唱会,现场版的。

三楼的胡父胡母对儿子喝到这么晚回家意见本来就很大,如今下面又反了天,老夫老妻气得联袂起床走下楼猛捶家门:“混娃子你个不孝子,大半夜折腾啥子折腾,想死到外面去!”

话音刚落,防盗门猛地在里面打开,一张陌生的脸伸出来,嗓门足足比这两口子大一倍:“敲个啥子的门,没听到这正打人的么!”

“嘭”门重重摔合。

两口子面面相觑:“刚才是咱娃吗?”

“好像……不是……”

“那是谁?”

“是贼子么?”

“贼儿哪有这胆气?”

“要不……又是他那帮狐朋狗友来家耍了?”

一想到这儿,胡父气得浑身哆嗦,上楼拿出二楼钥匙,拎着一根拖把棍,直接开了二楼门走进去欲教训这帮崽子们。二楼里面一派如火如荼的劳动场面:地板上横七竖八丢着各种断了的扫把、拖把、掸子、花瓶、锤子和灯管,几株万年青和发财树也被人在盆中连根拔起,已经折断,旁边竟然还有一支断了的鞋拔子!

胡父站在屋中央,傻了眼。

绍辉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进楼后连人带房进行了一系列毁灭性打击。

胡浩哀号着逃进卧室,绍辉紧随其后进去,瞬间又找到了一件趁手兵器:那幅挂在墙上的硕大婚纱照!很快,镜框像枷锁般就套在了胡浩的脖子上,绍辉使用器械上了瘾,左右寻而不得,于是走出卧室再来踅摸。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来枕头,他急忙跑过去接过胡父手中的拖把,感恩戴德直道谢:“谢谢,谢谢,雪中送炭。好人一生平安!”

胡父刚刚在混乱的客厅清醒过来,瞬间又傻了眼。

卧室响起了几记闷棍声,紧接着又传出“啪”的断裂音,随后那人又走了出来:“请问,您家还有拖把么?筷子、吸尘器什么的也行。”

胡母念儿心切,急忙冲进卧室去查看,“啊”一声面无血色跑出来:“杀人啦!老胡,咱儿子被人打死了!”

“不不不,没死,鉴定一个人的死亡不能看表面……”

“你是谁?为什么闯进我家杀人!”胡父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生意人,心理素质还是很硬的。

“你教子无方,我是专程过来教育他的。还有,我没有杀人。”绍辉突然收起癫疯,严肃地对胡父说道。

胡父顿时摸不清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但正常人绝不会这样,即使入室作案也不会喧宾夺主把自己当作主人的,他甚至怀疑绍辉是精神病:“好了,你走吧。”

“啥子?你让他走?你疯了?他打死了咱的儿子!”胡母一听疯了头,跑过去撕打着胡父。

胡父一把将其抱住,还是那句话:“走吧,我们还要送孩子去医院,这里没你事了。”

“不用送!”绍辉捡起背包,用那根断了的鸡毛掸子扫扫灰尘,走了。

胡父是极其聪明的,他深知这种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蛮力无比且天不怕地不怕,如果正面与他发生冲突,自己与老伴绝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当绍辉还未走出厂门时,一群手持钢管的人已经将他包围。

恰巧,午夜,吴晓筱发来一条短信:“辉,你在哪儿?我想你。”

“我正面对一群持械暴徒,正计算着用时多久才能打趴他们,我也想你。”

“哎呀,原来你这么厉害!你一个人准备打多少?”

绍辉放下手机眯眼数了数:“大约是三十几个,天黑人多我数不清。”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不行就把绿巨人和钢铁侠叫来,反正你们是联盟。”

“算了吧,你怎么还不睡觉?”

“想你,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打完架就回去,我那战友怎么样了?”

“他应该没事,没有案底,只是怀疑他涉黑而已。好啦我睡啦,你也早点睡,等明天你要给我说说今晚的英雄壮举。”

“好的,晚安。”绍辉收起手机,随后又有短信过来:“还有,你原来也有幽默感啊!”

绍辉笑了笑,收起手机。

此时,胡父胡母赶了过来,一群人立刻把目光投向老板。主场作战的胡父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指着绍辉厉声喝道:“小子,你活够了,竟然跑到这儿打我儿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欺男霸女的主,如果在古代,我定屠你全家。”绍辉一脸的波澜不惊。

胡父气得浑身直抖:“哪家的狗崽子跑出来祸害人的,打!给我往死里揍,谁揍死他我奖励二十万!我就说那个秦雨嘉是个扫把星,自从她进门后咱家哪清净过!都是你宠的那不孝玩意儿,他说啥是啥,他是爹还是我是爹?”

最后这段话,胡父是骂胡母的。

“雨嘉,你受的苦,我来替你讨回!”

绍辉紧握拳头,双眼在人群之中死死盯着胡父,径直冲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