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洗完澡,穿好了衣服,披头散发地就往正厅走来。
张良正和吕业说着话,虽然两人的耳朵都听着这两个人的脚步,一点点近了,但是亲眼看见她们走到正厅门口,吹灭了灯笼的那画面,心里都是微微一惊。
事实证明,无论是谁,只要披头散发地,灯光从下往上照去,都很像飘浮着的尸体。
司月玄一进大厅就看见她的案子上,放着一颗白生生的骆驼头骨,把那灯笼往墙上一挂,立刻就快步走过去,欣喜地抱起来就看。
张良不敢苟同地皱了下眉,因为她刚才走路的节奏和呼吸,都很乱。
而且,他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姑娘家,竟喜欢这种诡异的东西。
吕业看着自己妻子,心里微微平静了些。只要不与那个司月玄一起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红儿还是很漂亮的。
“我们忙一整天了,先回去睡了。”吕业对张良说道。
张良微微点头。
那中儿也起身告退,默默地往外走。因为他实在不想留下来看司月玄脸上的表情,见那骆驼头骨,就跟见了亲人一样。
好难理解的人!
红儿见司月玄只顾着看那骆驼头骨,欣喜得一直不说话,便和吕业走了。
张良见她的样子,似乎痴了。也不便打扰,拿了她一直放那书架上的《黄帝内经》翻看起来。
她说她看不懂纳音篇,那是因为她不懂五行生克。其实很简单,有时间他送她《周易》即可。
蓦地,张良听见司月玄在哭泣。
准确说应该只能算‘泣’,因为她只略微抽噎,估计在流泪。
看见骆驼头骨,所以悲伤?但他觉得她明明就开心得要命啊。想念过世的父亲母亲?跟骆驼有什么关系?或者,想念远方的爱人?……
司月玄看着这骆驼头骨,心里是万般思绪涌动。
想起了现代的所有,包括三毛流浪记。三毛笔下的爱情,平淡又惊天动地。漫长又短暂,她和荷西的生离死别,都曾经让司月玄感动不已。
因为她念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男孩跟她告别的时候说道:“司月玄,若有缘再见,不必绿水青山,我们去沙漠吧,去买骆驼头骨,很便宜,很好看。”
司月玄好奇地回答道:“是吗?为什么要选沙漠?那里热得要死,而且有沙尘暴,没有水,没有森林,只有艳阳似火。我一定会被晒成人干的。”
那男孩就笑了,笑容清澈见底:“不会。那里有胡杨林,胡杨树有三种叶子,很漂亮。沙漠漫天的金黄,热烈又神秘。你若去过,定会不舍得离开。”
她记得,那男孩后来就退学了,听说出国了。
她后来就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塑料的骆驼头骨,男孩在里面留了纸条说:我做的哦,做坏了三个,这是第四个。
她自然是欢喜,把那塑料的骆驼头骨放寝室的床头,室友们都相当不敢苟同。
然而她每次看到那骆驼头骨的眼睛,就觉得似乎埋藏着深远的思念,让她想起,过世的父母。
然而现在,她还想起了那个男孩。
莫名到了这里,发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古代的男子,一般都是严肃的。虽然这是战国末年,人们的眼神多凶恶悲伤的也是自然的事情。但是小孩都不笑,她看见过那些街上的小男孩,绑着辫子,也并无一点童真的样子。
所以,她一想起那男孩的笑容,就觉得好珍贵,隔着两千年的时光,所以她感动流泪。
男孩是考古专业,若她死在这个时代,然后被两千年之后的他在某个坟墓里挖出,他会认得她吗?
哦,她可以把这骆驼头骨放在身边,中原的坟墓若有骆驼头骨出现,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吧?
她胡乱想了很多,泪已经滴到了案子上。
突然惊觉自己这样子很失态,忙擦干了眼泪。转身抬头,看见正厅里就只剩张良,正看着那本《皇帝内经》。
莫名有些赧然,她抱起那骆驼头骨,走到张良身边,告退说:“公子,我先回去。”
张良没有抬眼看她,只说道:“坐下吧,让呼吸顺畅了再走。”
司月玄沉默,以她现在的心境,哪里能顺畅?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流泪。
父母亲过世时,她在人前几乎没有流泪。然而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却一直不能停歇。
“我跟你说个故事,关于红儿他们家的事情。”张良依旧没有抬眼,继续说道:“人家送你这骆驼头骨,你总应该知道人家的家世渊源吧?”
司月玄一听,自然是无法拒绝,便抱着那骆驼头骨,跟张良对面而坐。
张良和上了那卷《皇帝内经》纳音篇,放在左边。
看着司月玄的脸,果然是哭了,双眼通红——不知道想起了谁,又是什么事……
“红儿的家族,最早是辨认玉石的,是楚国大名鼎鼎的和氏,卞姓。”张良开始说道。
司月玄知道关于卞的所有内容,就是那个写《断章》的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她的先辈卞和,发现了一块玉石,很珍贵,就拿去献给楚国国君。你猜怎么样?”张良问道。
“多半被罚了。”司月玄胡乱猜测道。
这古代的故事,没有一个是顺利的。特别是战国以后的故事,几乎没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被写在了竹简上。
“是啊,被罚了。那楚国国君说他欺君罔上,所以砍掉了他的一只腿。”张良说道,看着司月玄脸上震惊的表情,心里略微放心了些——她至少对他说的故事,开始有了反应。所以并未在她自己的悲伤里太过沉沦。
“献个宝物被砍掉腿,这代价也太大了吧?那别人还敢来献宝物吗?”司月玄觉得这楚国国君太残暴了。
“因为献宝的人很多,所以刑法严峻了些。”张良看着司月玄的愤怒取代了忧伤,微微一笑说道:“他后来又献了一次,你猜怎么样?”
对了,公子还是会笑的。
“不会又被罚了吧?”司月玄有些提心吊胆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