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进这家只有十平米接近有点破败的小酒馆。李山洞的心里还是一惊,但看到酒馆里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和一副副因酒精刺激而变得神经麻木的神情,还有那一双双白白瞳孔中夹杂着迷离又空洞的眼神。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一张紧靠在墙角的黑黑的桌子坐下来。
小酒馆给人的感觉一切都是黑黑的。好像人类发明的“黑”字是特意为这间小酒馆里诞生似的。黑黑的三张桌子,黑黑的十张塑料凳子,黑黑的一张一米高的柜子。
黑柜子的左面地面上紧挨放着六个有五十厘米高的大坛子,大坛子上面分别盖着红色的布,红色的布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鲜红变成了黑黑的,与这间屋子倒是相衬。
黑红黑红的布上盖着一个圆饼似的盖子。坛子的旁边放着一个大木桶,木桶里放着两个长柄的黑勺子。就连坐在柜台里的老汉,也是一身黑。
里面坐着的大都是衣衫褴褛的人。虽然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包括负责收钱的老爷子,也是一副邋遢样,胡子拉碴在长在脸上。
一双永远睡不够的眼睛,但每一位客人的进来和出去,这双睡不够的眼睛都会顿时放出片刻的神采来悄悄窥视着,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闭上,好像这些进进出出的人与他无关。
但奇怪的是这家店从早上开门营业直到打烊,人群都是络绎不绝,且每天都爆满,有时因没有位置坐,有些酒鬼不得不站在门外端碗喝酒。
店里每天都有不同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但从来没有觉得喧闹,觉得吵过,与外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比起来,前者静,后者吵;前者有序,后者杂乱;前者有礼,后者杂乱无章。
李山洞刚开始坐进椅子时,心里还是因陌生而产生一点点的不习惯,随着坐的时间长,变得无所顾忌,他大胆地环顾起店里所有的人来。那一张张沉迷在酒的芳香世界的面孔像是从遥远地方而来,又像是因睡眠不好,而异常疲惫。
虽有五六个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个个却是自顾自地喝,既像是独立的个体,又像是因共同爱好而相聚在一起。桌子中间上面放着几碟花生米,分不出谁是谁的,酒却是很明显地摆在主人的面前。
李山洞坐在角落里观察了半天,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家酒馆没有服务员,所有来店里喝酒的人,都是自个拿起长柄的勺子舀酒,然后掏出钱往柜台上一放,坐在柜子里收钱的老爷子像变魔术一样,从柜子里掏出一碟花生米,看都不看客人一眼。
客人同样地问都没问一声,便端起花生米找地方坐。整个过程,没有一位客人说一句话,除了喝酒和嚼花生米的声音外,整个小酒馆里安静极了。
从客人熟络地拿碗、舀酒的这些动作,可以看得出,这些冷漠神情的客人是这里的常客。虽然客人络绎不绝,倒也井然有序,不争吵,不纷扰,不杂乱。比有警察维序还要井井有条。
李山洞也学着别人那样,从柜子上面独自拿起两个碗,舀了两大碗酒,他的眼睛忍不住多盯了坐在柜台里的老汉,嘴唇嚅动了一下,脑海里闪出想要问的冲动,“多少钱?”之类的话。
但老汉和排在他身后等着喝酒男人的神情比画中的人物还要保持一致。李山洞动了动因喉结,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像所有的人那样掏出三个硬币,要了两碟花生米,喝了起来。酒量不好的他,第一次拿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他直感到喉咙又酸又辣又苦,他咂巴了一下嘴巴,又猛喝一大口。与他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的还有一位六十来岁的老男人。
那是小酒馆里的桌子全爆满后,这位老男人硬是挤过来坐的,喝了点酒的李山洞,有点了倾诉的欲望,他喋喋不休地诉说起自己当兵的见闻,说自己如何如何的勇敢,谁谁如何如何的胆小,一听说上战场,就吓得全身瘫软,把尿全撒在裤档里。
老男人只顾喝他的酒,好像李山洞地诉说,压根是自言自语,也的确是自言自语。
但李山洞对这种没有附和声,没有听众地诉说,一点儿也不感到乏味,反而是随着酒喝得多,这种自言自语地诉说成了一种兴趣,说完了当兵。
又说起女人,又说起与女人在一起的那点见不得光的破事。他嘴里说出与女人那点破事,全是瞎编的。但他嘴说出的荤故事总会使有些人感兴趣。
一向安静的酒馆有了听者,一位坐着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喝酒的中年人,留着长长且有点凌乱的头发,酒馆里浓浓的酒味依然不能把中年人头发上的臭味掩盖住。
中年人端着酒碗走了过来,与李山洞面对面坐着,他从碟子里夹起一粒花生米,张大嘴巴,远远地把花生米抛进嘴里,然后嚼了起来。
这样潇洒地动作吸引着李山洞,李山洞学着中年男人抛花生米的样,花生米一下滑进喉咙,卡在脖子上,刚才喋喋不休的喉咙被哽得脸蛋发红。留着长发的中年人看到李山洞这种笨拙又窘的样,没有一丝的同情,反而发出深沉地哈哈笑声。
李山洞面对中年男人的嘲笑,他脆薄的自尊心没有觉得一丝的受辱、受窘,反而找到了一种乐趣,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得意,找到了一种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面。
他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戴着面具生活的地方,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不敢在规定的时间这么任性地说话聊天,且还是说些低俗,不再整天高喊上进的话。
在酒精的怂恿下,无论是身体的躯壳,还是心灵都有了一种放松——没有了在厂里的憋屈,没有了在厂里那种复杂的眼神,没有了那种拘束。
中年人吃完了碟子里的五粒花生米,明显吃欲还不够,为了吃得更过瘾,他与李山洞作交易,他每讲十个有关女人的荤故事,李山洞就奖励一碟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