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敏鎏院算得上是富丽堂皇,只是坐处偏僻,离刘老爷的罄竹园极远。
石道的两侧栽着一丛丛枯瘦的花枝,枝梢上已经抽出了芽儿,一簇簇绿色的苞子,沉坠坠的,花枝外是幢连着一幢的青瓦飞檐。
夜风凛冽,三分料峭的春寒,七分销魂蚀骨的花香,想是前院的热闹,趁着后院寂轻安静。穿过院落间贯穿的游廊,绕过西南角垒着的太湖石,林玉清打量着眼前精致的小院。
院前挂着两展大红灯笼,被挑的极高,风吹过,灯笼下的金黄色流苏就荡起涟漪,“敏鎏斋”三个字,被潋滟的红绸装饰着,琉璃色的大字在灯笼下闪烁。
明明喜气洋洋,只是院中悄无声息,趁着头上白的瘆人的月亮,倒显出凄楚的意境。
一脚刚刚踏进院门,就听里面隐约传来声响。夜色昏沉间,周遭静得厉害,要侧耳听,才能听清那婉转缠绵的曲调。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莫不是裙拖得环佩叮咚,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莫不是那樊王宫殿夜鸣钟……我这里潜身听声在墙东,却原来西厢的人儿理丝铜……”
模糊不清的,林玉清却听出像是越剧,吴侬软语,声腔偏又清幽婉丽,真是一副好嗓子。
走进了,听的就更为清晰了。
“他思已穷恨未穷,都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他曲未终我意已通,分明是伯老飞燕个西东,感一曲断肠夜,知音千古此心同,尽在不言中……”
林玉清暗叹,听曲意已知心,这个女子只怕早有意中人。
她提步走进,在门前站点,轻敲了两下门,轻声道:“给新奶奶问安,恭贺夫人大喜。奴婢金莲,奉老爷之命,给夫人送东西来了。”
在她敲门时,歌声已停,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传来女子温婉细语:“进来吧!”
“吱呀——”
院中太静,这声音响的刺耳,林玉清不卑不亢的应了声,走了进去。
红帐凤烛,将整个屋子衬成了氤氲的红色,朦胧间,梨花木大床上,坐着一女子,红巾盖头,霞披在身,挡住了容貌,只留下一双葱白的纤纤玉手,矜持的搭在一起。
“老爷怕夫人独自在房中寂寞,便叫奴婢送来些喜气吉祥的小物件给夫人把玩。”林玉清站在离大床五步远的地方拜伏了下去,双手举起掌中的托盘。
那女子端坐着没有出声,好半晌,才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淡漠道:“放下吧。”
林玉清将托盘放在身边的红木圆桌上,退了两步,踟蹰地站在原地。一时冲动帮了武植这个忙,可是等人已经站在这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还有事?”那女子见她不走,也是好奇,身子却仍旧端坐着,没有动分毫。
“奴……奴婢……”
“太不像话了,老身半生常伴青灯,每日诵经念佛,怎么生养了这样一个孽子!”
“婆婆息怒,这本不关老爷的事,都是那狐媚子,不知礼义廉耻,老爷从那地方将她救出,她居然不知感恩……”
远远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林玉清舒了一口气,果然来了。
“砰”地一声,门再次被推开,只是这次带着三分戾气,林玉清勾了勾嘴角,又无力的垂下,然后装作吃惊的样子转身看着推门而入的一帮子人,呆了片刻才惶急的跪了下去,“奴……奴婢见过夫人,各位姨娘……”
装作受惊的样子,垂着头,然后在眼角偷瞄着一伙人。
当头的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梳着凌云髻,金雀步摇缀着五彩碧玉,酱紫色长裙,雍容华贵,只是见到她时,眉目中戾气一闪而过。她身后是个七八十的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须发尽白,眉眼很慈祥,青色长裙,朴素又简单。以这两人为主,身后三三两两跟着一些人,燕瘦环肥,想来就是刘老爷的那些姨太太,眉目生动,宜嗔宜喜,有些目光沉静,有些面带讶然,更多的是捂着嘴吃吃的笑,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床上的女子听见响动,身子微微一颤,伸手掀起了头上的盖头,急忙迎了过来,俯身拜倒:“锦楠给老夫人请安,诸位姐姐请安,不知姐姐来此所为何事?”
林玉清抬眼瞅了一眼那叫锦楠的女子,果然是美人儿,一身红装,头戴凤冠,可那金黄珠玉,丝毫未夺取她的光彩,反倒映衬着她明媚耀眼。
那大夫人横了她一眼,目光转向林玉清,眼中闪过诧异,眯了眯眼睛,隐隐含怒,“你是哪里的丫鬟,怎生跑到新房里来,给我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