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
春桃秋水依旧是七奶奶身边的一等丫鬟,而她依旧是七奶奶院里的粗使丫头,夜晚依旧面对着大大一盆衣服。
只不过,她如玉般的脸颊上,始终留着一块鲜红的印记,看起来触目惊心。
春桃笑意盎然,一如既往温言体贴,而秋水,也依旧绷着脸,只是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林玉清只当从未发生过掌掴之事,低调而淡然的做着自己的事,全然不理会自己几近毁容的脸。
女为悦己者容。
而那个能够悦她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转眼已过春分,大地回暖,万物生机。
猫在叫,春。
人似乎也是。
刘大官人在春分后,打算迎娶他的第十四方小妾。听说是个青楼女子,艳丽芳华,妖娆多姿,把刘大官人迷得晕头转向,甚至罔顾大夫人的怒气。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刘府都沸腾了起来。
这日,林玉清正在小厨房帮忙,厨房的刘婶让她帮着看火。刘老爷似乎真的很有钱,每个奶奶院里都配有小厨房,除了逢年过节,一家子要聚在一起外,几乎都是各院自己开火。
“你一定不甘吧?”
她正对着火苗发呆,门口站着一个人,突然就开口了。
林玉清一怔,急忙起身福了福身,“秋水姐姐。”
秋水见她这般,冷哼一声,径直走向林玉清,“潘金莲,你不会不甘吗?”
林玉清被这名字狠狠地戳在心口上,自从得知自己成了潘金莲,她无时无刻不在躲避这个名字。好在平日,七奶奶抱恙在身,甚少出院,春桃也只唤她“妹妹”,秋水见到她只是用鼻子冷冷一哼,剩下的婆子丫鬟也只叫她“莲儿”或是“莲儿姐姐”。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名字,只是午夜梦回,似乎总能听到那粗犷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仇恨伤痛,凄厉哀呼:“哥哥灵魂不远……”
林玉清定了定神,抬头,便直直对上了秋水的视线,那凌厉之气,全然不像个丫鬟一般,夹着犀利呼啸而来。林玉清挑了挑眉,按下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恍若未觉:“奴不知姐姐在说些什么。”
一抹讽色掠过眼底,秋水冷冷地盯着她,眉头一皱,眼中翻腾着毫不掩饰地厌恶,“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口是心非虚伪造作之人,潘金莲,你不会不甘么?老爷早早便看中了你的美色,要不是大夫人从中干涉,只怕你现在已经算半个主子了,而不会被遣在七奶奶这里,干粗使丫头的活,更不会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且……那、那娼门之妇也不会登堂入室……”
她最后一句说的极轻,每字每句,却是像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冷凝的眉目间,极快的闪过一抹悲哀。
林玉清叹息了一声,看向窗外。那日头高挂,散发着温暖,春日的阳光并不灼热,似乎恰到好处的温柔笼罩着大地,却仍旧有它无法照亮的地方。秋水,是在为七奶奶伤心吧。她来七奶奶这里已经月余,却从不见那刘老爷来过一次,也不曾有人唤七奶奶去过前院。那七奶奶,她曾远远的看过几次,二十的年华,正是花季,却在这无人问津的偏院日益老去,全然没有韶龄女子的曼妙与活泼,精致的妆容下,掩着的是苍老而孤寂的灵魂。“你想要什么答案呢?”
“不甘?我有何不甘,我若说全无感觉,只怕姐姐断然不会相信吧?”
秋水回过神,审视着这个她越来越看不懂的女子。初闻这个人,全然是憎恨和厌恶,便是一个个如她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才会害得七奶奶癫狂成痴。她憎恨一切让七奶奶不幸的人,所以她故意挑唆七奶奶,让她做粗使丫头的活,故意折磨她,故意挑起事端,也许那一巴掌是她未曾料到的,可是她并不会后悔。春桃貌似和蔼温顺,却最是两面三刀,她知道春桃喜欢武大,所以在无意间看到武大从她的屋中离开时,添油加醋的告诉春桃,只是她没想到,春桃会这般毒辣,生生毁了她的半张脸。
她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愤怒和委屈,却在一个瞬间后,变成了淡然无波,她不是该大喊大叫,撒泼耍横的吗?为什么这般的平静地逆来顺受?是将心机藏在这副淡然的面孔后,俯小做低地等待报仇的机会?
她一直在观察她,却越发的迷惑,秋水看着这个满身宁静之气的女子,笃定道:“我自然不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爷虽不是高官巨富,但在清河县却是真正的大户,便是个一等丫鬟,也要比平常人家的闺女过的好些,更何况是老爷的妾室!你不过是胆小,是害怕大夫人罢了!”
沉默。林玉清突地一笑:“姐姐可知,我原是夫人身边受宠的丫头,接近老爷的机会颇多,我若想做老爷的妾,如何找不到机会?夫人掌管着内院,虽无大事,却关乎数十人的衣食住行,琐碎凌乱,又岂会时时注意老爷和丫鬟之间的事?”
林玉清轻笑:“不过是我不愿罢了。”
潘金莲是否真的不愿,她不知道,她骨子里仍旧是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六年的林玉清,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又岂会在这古代,坐那又丑又老的刘大官人的小妾,只为了过富贵悠哉的日子?
秋水盯着她良久,似乎在研判她是否在说谎,半晌才缓缓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林玉清摇了摇头,见秋水立即投来怀疑地目光,不由笑道:“以色事人,终不长久。今日我艳丽妖娆,栓得住老爷的心,可终有一日,红颜枯骨,或如我今日这般,面目狰狞,而这世上,容颜娇美的女子何止千万,总会有比我年轻、巧笑嫣然的可爱女子取代我的地位。那时的我该怎么办?守着荣华富贵,日益在孤单的黑夜中苦受煎熬吗?那我认可容颜尽失,等待一个真心待我之人,不求富贵荣华,只要他心,他的人,他的灵魂,全部属于我i,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震惊地看着林玉清,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秋水忍不住用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那里的剧烈跳动,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不震撼,怎么不心动,可是:“那不过痴人说梦!”
秋水如同来一般无息,迅速的离开,步伐却不似以往的平稳轻快。
林玉清一直站在门口,直到刘婶回来,惊叫着炉火灭了时,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呀,可不是痴人说梦么!法律上明文规定着一夫一妻制的现代,又有多少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是这三妻四妾完全合法的古代。她苦涩地笑了笑,回身而去,没有看到厨房外一闪而过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