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暮春时节,帝都关于卫家长女命硬克夫的传言也因时光的流逝而渐渐平息,唯一遗留的后果便是再也无人上门向卫琬提亲。一时间,卫琬成了帝都有名的愁嫁之女。
依照锦朝的风俗,女子十五即可出嫁,是以大户人家之女往往在十二三岁时就定下了亲事,只待及荆出嫁,若是过了十六还未出嫁便被人称为老女。然而卫琬早在去年便行过了及荆礼,好容易有人家来提亲,却又遭遇了坠马身亡这样的横祸,更是无人问津了。
眼看长女就要成为老女,卫覃虽对这个女儿不甚在意,毕竟也是伤到了自家颜面,只恨那殷家在外面造谣生事,才弄得无人上门求亲的结果。帝都里虽还有淳于家的大小姐年及二十也未出嫁,但那淳于暖河却是能上阵杀敌的巾帼将军,连皇帝也敬佩她三分,又另当别论。
乐阳郡主近日来正在为卫瑶的婚事操心,卫瑶已经十四岁,却还未定下亲事。她与卫琬不同,既有相府显赫的声威撑腰,母亲又是太后的表侄女,自然让帝都权贵人家趋之若鹜。只不过乐阳郡主和卫瑶都是眼高于顶,至今尚未择好人家。
照着乐阳郡主的意思,是想让女儿嫁于皇家。然而当今圣上少近女色,六宫空虚,惟有中宫皇后有个年方七岁的小皇子。想要入宫为妃显然没有什么前途,然而先帝余下的两位皇子桓王和靖王却都尚未迎娶王妃,乐阳郡主已多次在太后面前明示暗示,怎奈太后只以一句“并非良配”给推脱了。
乐阳郡主无奈之下只得让卫覃伺机多与先帝的两位皇子结交,以谋求姻亲。然而桓王天性严谨,从不肯与朝臣过多交结,靖王又是风流随性之人,闲暇的时光多半在卧醉花丛,怎会有时间与卫覃磨牙。
卫覃见夫人如此执着于与皇家结亲,自己虽并无反对的理由,却觉得无需如此讨好二皇子和三皇子。毕竟王爷的身份再尊贵,终究还是臣属,卫覃自负身份,自然是不屑于低声下气的去讨好那两位王爷,是以被乐阳郡主整日在耳边唠叨,也有些不胜其烦之感。
然而这日乐阳郡主进宫请安后,竟是满面春风的回来了,对卫覃道:“相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覃正在看书,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只是随便的“嗯”了一声。乐阳郡主本是满腔喜悦,如今见了夫君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上前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书丢到一边,忿然道:“人家整日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忧心,你却在这里看的进书!”
卫覃眉峰微蹙,然而已经习惯了她的跋扈,便耐着性子道:“瑶儿的婚事又什么可忧心的,我看来提亲的几家都不错,你看着办就是了!”
这话更是激起了乐阳郡主的怒气,“你净会说这样的风凉话,咱们瑶儿是怎样的出身,又是怎样的人材,怎能随便许了那起子人家,”她冷哼一声,“若是早生十年,咱们瑶儿必是正宫皇后的命!”
卫覃听她越说越不成话,起身便要走,却被她拉住,“你别走,听我说啊,皇后说是要为两位小叔选妃,又觉得弄得太严肃正式了不好,便想了个好法子,要我说,这正是咱们瑶儿的好机会!”
见卫覃一副不解的样子,乐阳郡主神秘一笑道:“皇后说要遍请帝都的名门贵女,在宫中效仿前朝的百花宴,也请两位王爷到场,到时候怕是连四大家族的嫡系公子都要去呢,以咱们瑶儿的资质,一旦在百花宴中露了头角,定会让前来提亲的人踏破相府的门槛。”
卫覃这回倒是点了点头,“你是瑶儿的母亲,她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来操心了,咱们虽不是什么帝都显贵,但卫家也是位居四大家族,莫要弄得像……”他想起卫琬的亲事,不由得叹了口气。
卫覃膝下共有一子三女,独子卫彦和次女卫瑶出自乐阳郡主,长女卫琬是与结发妻所生,而卫府的三小姐卫璃却是大家都刻意忽视的存在。卫覃自迎娶乐阳郡主后便不曾再有过内宠,但十几年前与朝中同僚喝酒喝得沉了,竟宿醉于青楼花魁房中。更离谱的是一夜春风竟然珠胎暗结,那花魁挺着肚子找到相府门上来,那时卫彦尚未出世,为了子嗣的缘故才将那青楼女子留在了府中。
只是那女子最终生得还是一个女儿,卫覃见不是儿子,便留下了女儿将母亲打发出门。而卫璃也因着生母出身卑下的缘故,在府中虽有着小姐的名分,但吃穿用度都如下人一般,居所更是在相府的偏僻地方,少来前面。
乐阳郡主虽善妒,但全部精力都放在对付二夫人和卫琬这桩事上了,兼以卫璃的出身确实登不得台面,对自己和女儿没有任何威胁,便由着她去了。
然而几日后宫中的帖子传下来,相府竟然有五封帖子,除了下给左相夫妇和卫彦的帖子外,府中的三位小姐竟是一位不落。乐阳郡主于此事十分恼怒,嚷嚷着要卫覃去找承办此事的官员理论,说是“瑶儿怎能同那两个出身卑贱的丫头一同出席皇宫饮宴!”
卫覃不胜其烦,只在面子上敷衍了她几句,内心却是深不以为然。皇家下贴宴请的荣耀是何等难得,将家中子女全都请到也是自己的面子,倘若再去多事,岂不是画蛇添足了。况且他心中还有另一个计较,虽然卫瑶才是嫡女,但若是另外两个女儿也能藉此攀得一门好亲事,对自己的仕途也是更有助益。
四月十二那日,帝后同在昭凤宫大行宫宴,凡帝都三品以上官员皆携亲眷出席。此番饮宴的目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靖王和桓王俱是帝都权贵之首,自然是好女婿的人选,是以几乎是座无虚席。
四大家族中以高家为首,高家便是当今太后的娘家,高氏族长高延庆更是位居当朝首辅之位,家声显赫。不过高家的嫡系子女都已年长,是以并未随同出席。
与高氏对席的是淳于氏的席位,淳于一族出身军伍,代代忠烈。如今淳于氏虽已人口凋零,但威远侯淳于刚仍手握重兵,他的一双子女亦是出身行伍,长女淳于暖河是有名的巾帼英雄,曾以女子之身带兵驻守边疆数年。次子淳于寒川更是少年英雄,年仅弱冠便被封为朔风将军,官居三品。
其下才是卫氏的席位,卫琬坐在卫覃和乐阳郡主的席位后面,与卫璃同席,卫瑶和卫彦则以嫡子嫡女的身份居于父母席位左侧。因四大家族中的洛氏是商贾出身,虽家世豪富却难登大雅之堂,洛家人亦生性豪放,从不沾染朝堂之事,是以殿内虽设有洛氏席位,却是空置着无人前来。
殿门处的宫监大声通报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立刻离开坐席三呼万岁,随后宫监又通报道:“太子殿下到!桓王殿下到,靖王殿下到!”
卫琬悄悄抬起头,只见帝后均身着明黄朝服,皇后身边依偎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男孩,头戴小金冠,身上穿着杏黄蟠龙锦袍,脸上稚气未脱。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名青年男子,左首那人身着月白锦袍,胸前绣着团龙图案,面容清隽,正是桓王萧杞风。另一人身着暗红交颈大领长袍,玉冠束发,正是靖王萧承钧。
看到萧杞风的瞬间,卫琬眼底一阵酸涩,她已经有数月未曾与萧杞风见过面了。如今在人群中遥遥望去,分明都同处一间大殿之中,她却越发觉得彼此的距离是那样遥远,几乎再也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