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帝都。
十里春风柳色新,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今日是三月初三,正是帝都城外的龙华寺祭天的日子,无论是达官贵胄还是普通百姓,这日都会到寺中进一炷香,为自己和家人祈福。
外面的大佛堂已经挤满了人,而位于寺后的小佛堂却是专为达官贵人家亲眷开放的,在这里上一炷香便要五两银子的香火钱,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这样的大手笔。何况能来到小佛堂的,多半要在佛前供奉一盏海灯,那香油钱更是能抵过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用了。
此刻站在小佛堂内的只有一位女客,衣着却并不华丽,与平日里来小佛堂的官家女子相差甚远,然而周身的风华气度却是不差的。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卫琬急忙回身,一双明眸暗含喜色,“你来了……”然而只叫了这样一声,后面的话便硬生生卡在喉间。
来人一身玄色长衫,领口和袖口均以以暗红锦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漆黑的发间佩着玉冠,更衬得他俊朗的面容皎皎如玉。然而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卫琬的脸色却突然苍白了些许。
“参见靖王。”她裣衽为礼道,神色间极是冷淡。
来人便是当今天子的幼弟——靖王萧承钧,年仅弱冠时便曾带兵平定敌国的进犯,近年来更是战功赫赫。然而除了战功的光环外,他无疑是皇家子弟中最易遭人非议的一位。他的母亲是先帝在位时所封的最后一位皇妃——容妃,容妃出身低微,却极得先皇圣宠,倘若不是因为在生产时落下了病根而至芳魂早逝的话,恐怕今日即位的便是他了。
但因着生母早逝,母族又没有什么势力,才致使萧承钧与皇位失之交臂。然而纵使没有天子尊荣,他依旧是皇家最耀眼的明珠,让帝都众多贵族少女芳心暗许,他却只流连花丛,虽有薄幸之名,却半点尘埃不沾身。
“此处又没有旁人,拘这些子俗礼作甚?”他状似漫不经心的说。
卫琬直起身子,眸光仍停留在地面,“既是王爷大驾光临,民女便不打扰王爷进香了,告辞。”说罢,她毫不迟疑的抬步便走。
然而萧承钧却是微微一笑,也不见他如何迈步,身形却微微一动,恰好挡在了门口。幸而卫琬及时收住了脚步,才没有狠狠撞在他身上。
“为何一见到本王,卫小姐便急着要走,连二哥托我带给你的口讯都不想知道了吗?”他闲闲道,眼睛却直直盯着卫琬,想要将她的神情举止尽皆收入眼底。
然而卫琬眼波澄静,并不见一丝慌乱,不疾不徐地答道:“卫琬出身低微,与桓王也只是在宫宴上远远看见过罢了,哪里来的私相授受之事?”她眉峰微挑,含着些许挑衅神色对上萧承钧锐利双眸,“靖王殿下如此说,是想污蔑与我,还是桓王?”说到最后几字时,她语声微扬,眉宇间一派光风霁月。
虽然受了她这样毫不客气的言辞,萧承钧不怒反笑,黑眸间隐了几分玩味的神色,唇角微扬。“倒是本王枉做殷勤了,还请卫小姐恕罪则个。”他含笑说了这么一句,便侧身让道,却只留了极小的空隙与她。
卫琬再度恭敬的裣衽为礼,随即便侧身从那空隙中穿了过去,然而与萧承钧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忽然横过手臂拦住了她。他手中半开的折扇恰好挡在她面前,卫琬能依稀看出扇面上绘着的桃花,绘画手法似乎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卫琬抬眉,却看到他脸上绽开一个魅惑的笑容,让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萧承钧却跟着踏前一步,低首将嘴唇凑至她耳侧,低声道:“二哥果然说的不错,你是个极为特别的女子,佳人若此,吾亦心许之。”
说罢,他抽步后退,待走至庭院中才停步回身,正色道:“卫小姐还是趁着天色尚早回去罢,今日实在不宜与人相会,必是十等九不至。”
卫琬面上殊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听到了。萧承钧亦报以一笑,举起手中折扇遥遥示意,随即便转身离去。
卫琬沉默地在佛堂中站了许久,才举步向外走去,寺外的婢女嬷嬷已是等候多时了,见她终于出来,她的贴身婢女茗儿才松了口气。“姑娘怎上香上了这样久,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二夫人可要等得急了。”宋嬷嬷是自小服侍她的奶娘,却也不知她今日来上香的目的,倒是茗儿偷眼看着她的神色,隐有担忧之色。
“累嬷嬷久候了,因今日是正日子,所以才在佛前多颂了两遍经文。”卫琬笑着答道,心中却是有些忧心,今日未能见到他,下次再能出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且自己有件要紧事要说与他听,倘若误了时候,父亲答应了殷家的提亲,可就……
然而自己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婢女仆妇簇拥着上了马车,小厮扬鞭催马,马车便疾驰而去。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萧承钧目送着马车远去,右手拿着的折扇无意识的在左手手心敲击着,眉峰微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名身着深蓝长衫的男子带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走进了龙华寺,他身上衣裳的颜色虽不扎眼,但均以金线滚边,亦是贵气难掩。他一眼看到站在树下的萧承钧,便走了过去,人未至而笑先发,“有劳三弟,为兄来迟了,”说着,他回头招呼自己的小厮,“引泉、扫雨,快来见过靖王。”
“二哥是从何时起对我这般客气了?”萧承钧亦笑道,眸色却微有冷意。
来人便是先帝的次子萧杞风,其实他与萧承钧生得颇有几分相似,虽不如弟弟俊美,但亦是眉目清俊,自有一番风流意态。
“劳动靖王大驾来为我传话,自然是为兄欠下的人情,理应请酒相谢,何况只是口头上的客气?”萧杞风道,眉眼间与弟弟一派亲热之态。
萧承钧却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不知二哥费尽心思要我见到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杞风显然没想到弟弟竟如此直接的点中题眼,神情竟微微一怔,但他也算的是善于掩饰的了,竟做出一脸迷茫之态。“为兄愚钝,竟不知你在说什么,今日确实是事出紧急,皇兄拘了我去与那群腐儒论证,才要你前来为我传个口讯,免得人家苦等,”他略沉吟了一下,又接着道:“不知她……”
他巧妙的将话头停下,作势向小佛堂的方向张望,眼角的余光却还停留在弟弟身上。萧承钧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笑道:“二哥果然深知我心,只不过小弟虽放浪不羁,却也并非见色起意之辈,告辞!”
引泉和扫雨对视一眼,均面露疑惑之色,萧杞风却并不挽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丝笑意慢慢攀上唇角。
“王爷,这靖王竟如此不识好歹,敢拒绝您的美意!”扫雨忿然道,引泉亦点头跟着附和。
萧杞风唇角微撇,狠狠敲了敲自己两个小厮的头,“亏你们跟着本王这样久了,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那是,咱们若是能学到您一分半点,出息也就大了。”引泉谄媚道。
“那靖王的意思是……”扫雨疑惑的停下了话头。
萧杞风重新看向萧承钧离去的方向,缓缓道:“本王看人从来没有看错过,他若是真对卫琬无意,怎会来这龙华寺,平白落了窠臼?”
“是是是,殿下自然是慧眼识人,从未失手过……”虽然还是不很明白,引泉和扫雨还是立刻奉承起来。
萧杞风的目光似乎停留在了很远的地方,低语道:“卫琬,你可莫要让本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