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那日临别时萧承钧约她下个月十五日在酒肆见面,她竟没有拒绝。
近日来朝政吃紧,卫覃也是常常一连几夜留在宫中议事,乐阳郡主与卫瑶还在外避暑未归,她的行动只要瞒过了二夫人,便无人来横加干涉的了。二夫人向来是不问世事的主儿,何况卫覃又不在家,她便如同幽居般在自己的小院中吃斋念佛,整日里足不出户。
行前思忖再三,她还是没有带上茗儿,或许是那一日茗儿眼中闪过的异样光芒,让她觉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忽然间拉远了距离,再也无法亲近。
锦朝的贵族女子出门常佩戴帷帽,一来是遮挡风沙,而来也是身份矜贵的象征。从前卫琬嫌它累赘,很少佩戴,如今却翻箱倒柜地去找。
帝都有名的烟雨楼,她方一踏入,便有小厮引着她去了三楼的雅座。一副翠色竹帘垂下,隔挡了外间众人的目光。
透过面前的轻纱,她看到男子秀逸挺拔的身影正靠在窗边,似乎正在看着很远的地方。她轻轻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一角寂寥的天空,别无他物。
萧承钧的手指轻轻掠过面纱的边缘,轻笑道:“我是第一次见你戴帷帽,”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脸庞,“很适合你。”
她笑道:“是啊,卫琬生就无盐之貌,若是不戴上帷帽,恐怕要把风流倜傥的靖王吓坏了,那我可要成了帝都所有女子的仇人了。”
他发出爽朗的笑声,“若你也自比无盐,这帝都可就没有能入眼的了。”
虽然明知他只是随口调笑,但哪一个女子不希望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容貌呢,卫琬微微垂首,抿唇微笑。
竹帘忽然被掀开,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恭敬地膝行进来,将托盘上的酒菜摆到桌子上,又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酒香清冽,卫琬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酒?”
女子低眉答道:“这是玉髓清酿。”
听到她声音时,萧承钧的眼眉不易察觉地抬了抬,沉声道:“你下去罢。”
那女子闻声身子颤了颤,却仍是执拗地跪在地上没有动。卫琬好奇地打量着她,虽然布衣荆钗,眉梢眼角却透着一股子艳丽。
见她执意不肯离去,萧承钧叹了口气,敛衣在桌边坐下。“素吟,你千方百计混到烟雨楼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素吟抬起头来,一双明丽的眸子珠泪盈盈,“王爷……您……您知道我……”
萧承钧拈起酒杯,放在鼻端轻轻闻了闻,“若不是我让影卫放你进来,你以为凭你的本事能走进烟雨楼一步吗?”
素吟膝行着向前挪了两步,哀哀道:“王爷,素吟不求什么,只求能继续留在揽月楼为王爷做事,哪怕是当洒扫下人也好……”
见她哭得伤心,卫琬忍不住踏前一步,俯身欲扶起她。然而素吟却狠狠甩开了她伸出的手,“不用你管!”卫琬尴尬地直起身子,站在她旁边不知所措。
萧承钧起身将卫琬拉到身旁,沉声道:“素吟,她不是你可以随意放肆的人!”他的语声虽低,语气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素吟美眸微瞠,难以置信地看着卫琬,脸颊上泪痕未干,分外楚楚可怜。
卫琬不忍道:“是我多事了……”萧承钧的目光制止住了她要说的话,窗口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男子已然从窗口翻了进来,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眼既惊且痛,直直望着跪在地上的素吟。
“夜辽,”萧承钧沉静地叫出来人的名字,语气淡然,“好久不见。”
“素吟……”夜辽单膝跪在她面前,“你如此费尽心思,是为了回揽月楼……还是……为了他?”
他语声沉痛,卫琬看着他们三人,心下已有些许了然。素吟看向萧承钧的一双眼中,那丝萦绕不断的情意,即使是外人也看得出来。卫琬的目光转到夜辽身上,忍不住叹息天意弄人,昂藏八尺男儿为情所困,偏偏所爱的女子心有所属,怎一个纠缠了得。
“我曾发过誓,此生都要追随王爷左右,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素吟微微偏了头,不忍去看夜辽眼底的痛,然而语声却坚定如铁。
夜辽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素吟脸上的残泪。握刀杀人时从不犹豫的他,在为素吟拭泪时手掌竟微微颤抖,素吟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飞快地看了萧承钧一眼。夜辽伸出的手就那样突兀地停下,许久才握紧成拳。
“罢了,”他长叹一声,起身转向萧承钧,“还是让她回揽月楼去吧。”
萧承钧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却冷得像冰一样,“她已经不是揽月楼的人了,即使你不带她走,她也不可能再回去。”
素吟猛然抬头,惶然睁大了眼眸。夜辽脸上也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他瞪着萧承钧,咬牙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待她!”
萧承钧扬眉道:“我既答应了把她给你,从此她便与靖王府再无瓜葛,恕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两位了。”说着,他拉起卫琬的手,就向门口走去。
铮然一声清吟,鸣鸿已然出鞘。萧承钧也算得是应变敏捷,袖间的铁扇已滑至掌心,用尽全力迎上刀刃。兵器相触的一瞬间,萧承钧在心底暗呼一声不好,那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击竟然没有任何力道。待他反应过来,鸣鸿已然轻轻滑开,划了一道弧线,将缀着轻纱的帷帽斜斜挑落,最后停留在卫琬颈间。
萧承钧也被刀刃带得向前踉跄了一步,待他稳住身形,卫琬已然落入夜辽的掌握中。夜辽冷冷开口:“若你不让素吟回去,我便杀了她。”
萧承钧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她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你认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夜辽却挑眉笑道:“一个普通人也值得王爷在外围布下三道暗卫来见,看来夜辽真是孤陋寡闻了,王爷不日就要出征,在这样的时候费尽心思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王爷也太低估我了。”
冰冷的刀刃挨着她的肌肤,卫琬忍不住微微颤抖,膝盖也有些哆嗦。然而夜辽的话却让她心底微微泛起些许暖意……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一次相见,他竟要费这样大的心思。
萧承钧的目光越发阴冷,夜辽却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怎样,这笔交易王爷是做还是不做?”
在这样气氛紧张的时刻,萧承钧却忽然笑了,他摇头叹道:“夜辽,那时你为了能带她走不惜为我做三件事,如今为了要让她回去,你居然……”
夜辽颇为自嘲的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想要让她幸福罢了,既然她只想跟在你身边,我强求又有何用?”
他语声磊落,卫琬不由得侧眸去看他,却见他脸上忽然换了一副表情:“素吟既不愿意嫁我,我还不如早早放手,找一个看上我的姑娘生儿育女去。”
萧承钧眸中掠过赞许之意,“倘若我要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才肯让她回揽月楼,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夜辽迅速看了素吟一眼,后者一双凄楚眼眸写满了哀求。夜辽垂下眸子,将鸣鸿插回到刀鞘中,“一言为定。”他轻轻在卫琬肩上一推,卫琬便踉跄跌入萧承钧怀中,身后传来夜辽爽朗的笑声:“美人投怀送抱,萧承钧,记住你欠我这个人情,这次的事要加双倍酬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