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殿内，崔皇后端坐上首，一身素色诗礼裙，衬得她眉宇间的孤寂愈发清晰。

青柳知道，这位皇后，因其表妹洛阳，那个曾冠绝后宫女子的余晖而得以快速晋升，却在诞下嫡子不久便痛失爱子。自此，愁绪缠身，与明河帝的情分，薄如蝉翼。

“臣妾青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青柳敛衽叩首，每一个动作都合乎宫中最严苛的礼仪。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崔皇后眼皮也未抬，只任凭青柳跪在那里。

殿内其余嫔妃或垂首，或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亦有之。

良久，崔皇后幽幽开口：“青贵人，抬起头来。”

青柳依言，缓缓仰首。

“为何蒙面？”崔皇后的声音陡然转厉，“宫规森严，面见中宫，不得遮掩。摘下来！”不容置喙的命令，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

青柳心头一紧，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凉。面纱之下，她贝齿紧咬下唇。

崔皇后以端庄守礼闻名，今日若拒不从命，便是公然挑衅。可一旦摘下……那满脸骇人的红疹，必将沦为六宫笑柄。

“回皇后娘娘，”青柳的声音轻柔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却字字清晰，“臣妾面上红疹未愈，恐污了娘娘的凤眼。”

崔皇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尾音带着冰冷的嘲讽。她素白的手指在紫檀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敲在青柳的心上。“既如此，何必前来请安？莫非在青贵人眼中，这紫云殿的规矩，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殿内愈发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抽走了。

青柳明白，再无转圜余地。她缓缓起身，微微躬身：“臣妾不敢。”

手指拈起面纱一角，那薄如蝉翼的青纱悄然滑落。

一张布满狰狞红疹的脸庞暴露在众人眼前，红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啊……”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与窃笑，鄙夷和猎奇的目光交织。

崔皇后的瞳孔却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骤然紧缩！她搁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呼吸也为之一滞。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嫉妒、恐惧与刻骨恨意的复杂眼神，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青柳心中警铃大作。这张脸，既是她的利器，亦是她的催命符。

“这……这是怎么回事？”崔皇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锁住青柳的脸，仿佛要将她看穿。

“回娘娘，臣妾初入芳华院偏殿，水土不服，又偶感风寒，太医嘱咐需静养。”青柳垂下臻首，声音柔弱，将所有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

“嗤！”一声尖锐的冷笑打破了沉寂。霜贵人按捺不住，语带讥讽：“青贵人何必惺惺作态？谁人不知，你不过是仗着与‘洛阳’有几分相似，才得了陛下的青眼！”

“洛阳”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响！

崔皇后眼中迸射出淬毒般的寒光，厉声呵斥：“霜贵人！放肆！”

霜贵人被这雷霆之怒骇得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青柳眸光微闪。洛阳，果然是悬在崔皇后心头的一把刀，亦是她此刻的护身符。

崔皇后胸口剧烈起伏，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复杂地重新投向青柳，声音却已恢复了几分冷静，只是那份冷意更甚：“青贵人，初入宫闱，当谨言慎行。本宫最厌恶的，便是那些以色侍人、狐媚惑主之辈。若你安分守己，本宫自会容你。”

警告之意，昭然若揭。她抬手，身旁的宫女秋韵立刻奉上一枚质地普通的簪子：“赏！”

敷衍至极的赏赐，尽显中宫的轻蔑。

青柳却恭敬叩首，双手接过，仿佛得了什么稀世珍宝：“谢皇后娘娘恩典。”她深知，在这深宫囚笼，韬光养晦方是长久之道。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崔皇后揉着太阳穴。

众嫔妃鱼贯而出，青柳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风波未平。

刚出紫云殿不远，霜贵人便带着几个宫女气势汹汹地拦住了青柳的去路。

“站住！青柳，你方才踩脏了本贵人的裙摆！”霜贵人指着自己那浅粉色、一尘不染的裙角，怒道。

青柳垂眸瞥了一眼，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霜贵人明鉴，臣妾方才与贵人相隔数步，未曾靠近。”

“你！”霜贵人被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噎住，旋即怒火更炽，“一个贱婢出身的东西，也敢顶撞本贵人？不过是靠着那张脸勾引陛下，不知廉耻的狐媚子！”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刺耳。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宫道上炸开。

霜贵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迅速浮起五道指印。

青柳的手还保持着扬起的姿势，眼中寒芒乍现。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霜贵人自己。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温顺怯懦的青贵人，竟敢当众掌掴位分相同的嫔妃？

“你……你敢打我？！”霜贵人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尖叫着就要扑上来，却在对上青柳那双冰冷刺骨的眸子时，生生止住了脚步。那眼神，仿佛淬了寒冰，又似深渊古井，让她不寒而栗。

“霜贵人，”青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我同为贵人，位分相当。你凭何对我颐指气使？若你认为你父亲的官阶比陛下还要尊贵，大可去御书房向陛下一个分说，看陛下是治你的罪，还是治我的罪。”

霜贵人张口结舌，气焰顿消。她父亲虽是翰林学士，又怎敢与皇权相较？

剑拔弩张之际，一顶更为华丽的步辇在宫娥簇拥下，缓缓而来。珠帘轻晃，楚贵妃款款下辇，一身织金凤尾曳地宫裙，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凤眸斜挑，目光如刀，直刺人心。

青柳心头警铃大作：楚贵妃！她可是杨贵妃的死对头，其家族楚家手握北周近半兵权，权倾朝野。遇上她，无异于刚出狼穴，又入虎口。

“见过楚贵妃娘娘。”青柳与兀自惊魂未定的霜贵人连忙跪地行礼。

楚贵妃高傲地扫视二人，目光在青柳脸上多停留几秒："青贵人，听闻你与杨玲颇有相似之处，不仅都出身低微，连惑主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声音中满是鄙夷与敌意。

青柳垂首，声音愈发轻柔，字字却透着谨慎：“臣妾惶恐，不敢与杨贵妃相较。”

“哦？”楚贵妃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她忽然上前一步，绣着金线的凤头鞋，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青柳伏于地面的手背上，鞋跟狠狠碾压。

剧痛自指骨传来，几乎要碎裂一般。青柳指甲缝中立时渗出鲜血，她却死死咬住牙关，额上冷汗涔涔，未发出一丝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