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猛然抬首，目光如淬毒的箭，穿透昏黄，死死钉在青柳身上。
当那张脸完完整整落入她眼中，杨贵妃只觉一道天雷轰然劈下，震得她五内俱焚。呼吸都似被无形的手扼住，几近停滞。
十二年来，这个服侍在她身边的女子一直以平庸黄脸婆的模样示人，何曾想过她竟藏着这般倾城之貌！
更让她通体冰寒的是，这张脸……分明与文心阁秘藏的“洛阳顾盼图”中的女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个占据了陛下心中最隐秘角落的亡魂，竟然以如此诡谲的方式，活生生地重现在她眼前！
“是你……贱婢！你好大的胆子！”她声音尖利，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疯了一般扑向青柳，便要撕毁那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
“啪——！”
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裹挟着雷霆之怒，狠狠扇在杨贵妃脸上。力道之猛，打得她一个踉跄，珠钗环佩叮当乱响，狼狈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丝猩红血迹，自她唇角缓缓渗出。
楚澜颀长的身影立在青柳身前，凤眸冷冽如寒潭，周身散发着不可触犯的帝王威严。
杨贵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仰望着眼前的帝王。
自她入宫承宠十数载，他何曾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她引以为傲的媚术，此刻在这君威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你，”楚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却未从青柳身上移开，那锐利审视中，竟诡异地掺杂了一丝旁人难察的迷恋与探究，“究竟是谁？”
青柳娇躯一颤，深深伏下身去，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声音亦是柔婉怯弱：“回……回陛下，奴婢……奴婢青柳，原是侍奉贵妃娘娘的宫女。今日……原是奴婢的辞宫宴，贵妃娘娘厚爱，亲赐御酒……奴婢不胜酒力，一时昏沉，竟不知怎地……误入了此地，冲撞了陛下……奴婢罪该万死！”
她字字请罪，却将“贵妃赐酒”、“误入此地”交代得清清楚楚。纵然心中早已盘算千百种应对，此刻也只敢露出一副全然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
欺君之罪已然铸成，唯有坦承身份，再徐图后计，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楚澜沉默了。那张脸，像一把钥匙，轻易便开启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朕旨意，宫女青柳，品貌出众，即日起，晋封为……青贵人。”
一言既出，满殿死寂。
从一介宫女，一跃而为正六品贵人，越过数级，这等殊荣，闻所未闻！
杨贵妃面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她费尽心机十年，才从采女爬到贵妃之位。这个贱婢青柳，凭什么一夜登天？！
“陛下……”青柳似被这天降洪恩砸懵，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惊愕与惶恐，“奴婢……何德何能……陛下隆恩，臣妾……万万不敢领受……”
在心中却冷笑：这第一步棋，赌对了。
“不！”杨贵妃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死死拽住楚澜的龙袍下摆，声音凄厉尖锐，“陛下有所不知！她……她是韩总管的对食啊！！”
话音未落，文心阁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对食？”楚澜缓缓转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凤眸中迸射出凌厉寒芒，“贵妃，你——说——什——么？”
杨贵妃此刻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致命的错误。但箭已离弦，她已无退路。
她心一横，双膝重重跪倒，额头抵在冰冷地面，声音里带着哭腔，既哀婉又急促：“陛下明鉴！这青柳确是臣妾宫中奴婢，她……她与御书房的韩总管早已私相授受。臣妾……也是念及宫人不易，想着在她出宫之日，玉成她这段情缘……”
“杨妃娘娘，话可不能乱说啊！”一直垂首侍立的韩玉，此刻额上已渗出细汗。
他暗自咬牙，心中将杨贵妃骂了个遍：蠢妇，自己找死，休要拉上咱家！他强自镇定，脸上挤出谦恭笑容，偷偷觑了一眼伏地的青柳，目光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艳与贪婪：这小蹄子竟藏着这等姿色！
青柳心中冷笑：杨玲啊杨玲，离了我，你竟连最基本的审时度势都做不到。
她缓缓抬首，泪水恰到好处地凝在眼眶，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回陛下，奴婢在芳华院当差，御书房远在乾清宫，奴婢一介小小宫女，如何能与韩总管有所谓的‘私相授受’？奴婢与韩总管，素无半点往来。”
她微微一顿，眼角余光扫过面色发白的杨贵妃，声音清越了几分：“倒是……倒是近来，韩总管时常出入芳华院，与贵妃娘娘……屏退左右，密谈甚欢。不知……所为何事？”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杨贵妃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再转紫，额上珠钗叮当作响。她眼中闪过极致的慌乱与滔天怒火，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温顺的青柳，竟敢在这关键时刻，反咬她一口！而且，咬得如此精准歹毒！
“你！你这贱婢！竟敢信口雌黄！”杨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忘了君前失仪，猛地起身，手已高高扬起，“本宫今日非要撕了你……”
“放肆！！”
楚澜一声雷霆暴喝，震得文心阁嗡嗡作响。
杨贵妃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瞬间手足无措，抖如筛糠。
“太医何在？”楚澜声音冷得像冰。
刘太医连忙趋入跪倒：“臣……臣在！”
“为青贵人把脉。”楚澜目光落在青柳身上时，语气微柔，随即恢复冷硬，“朕要知道，她，是否还是清白之身！”
刘太医心头一凛，颤抖着伸手为青柳诊脉。指尖触及其手腕，便感其脉象沉稳，竟无半分受惊后的紊乱。此女心性，着实可怕。
青柳似是羞怯，微微仰起雪白颈项，一点嫣红吻痕若隐若现，恰好落入楚澜眼中。那是他方才情动留下的印记。
杨贵妃瞥见那抹刺眼的红痕，妒火与恨意交织，几乎要从眼中喷薄而出。
刘太医诊脉毕，额上冷汗涔涔，小心回话：“回禀陛下，青贵人凤体康健。只是……脉象中……确有……房事之迹。”
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青柳深深垂首，肩膀轻颤，声音带着哭腔：“回陛下……奴婢……实不知如何解释……冒犯了陛下……求陛下赐奴婢一死！”
楚澜凤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他记得方才的失控，也依稀记得这女子身上那股酷似“洛阳”的淡淡馨香，正是这香气，让他一度迷失……
他心中泛起自嘲：楚澜，你竟已沉溺往事至此？
他缓缓上前，亲自将青柳扶起：“好了，莫哭了。此事错不在你。”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清晰，“从即日起，你便不再自称奴婢。”
杨贵妃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嵌入掌心，血痕点点，她却浑然不觉。
“韩玉！”楚澜目光骤然转向跪在一旁、汗湿重衣的韩玉，声音冷冽如冰，杀机毕现，“朕且问你，污蔑后宫嫔妃，按我大楚律例，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