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景昭漫不经心地笑笑,“郡王府的名声容不得半点污秽,管她是什么人,寻个错处杖毙了便是。”
沈鸿一颗心落到肚子里。
景昭这句话虽无礼,却是认可沈袖知做弟媳,并杜绝后患。
如果她看不上沈袖知,怕是这会儿就提出退婚了。
沈鸿甚至觉得,杖杀姨娘是景昭的意思,并非本愿。自己无恶念,无因果,也无报应。
沈袖知对亲爹从来不抱希望,眼下形势迫在眉睫,只能再出奇招。
她不慌不忙道:“贵人令,不敢辞。只是我姨娘受人所托,帮忙修复一尾古琴,明日一早交付,夫人可否缓个一天半日?”
“大胆!”沈鸿呵斥,“竟敢在贵人面前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景昭放下茶盏,端详着沈袖知,突然笑了:“你从哪儿打听到我要修琴?刚才还说是良家子,这会儿竟是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么?”
沈袖知当然知道她在找靠谱琴师。
上辈子出嫁后不久,大长公主生辰宴传出个笑话。
公主爱琴,英国公府和宣平侯府都献了古琴做贺礼。公主喜爱至极,命人当场演奏。
公府的贺礼共鸣松散,声音也逊色,大大失了面子。这份贺礼,恰恰是景昭负责置办的。
其实这尾冰弦不是凡品,在名琴谱上身居高位。却因年代久远,又没有专人维护,导致明珠蒙尘。景昭找人修了几次,堪堪修好,结果拿去公主府的路上有磕碰,这才落得被人嘲笑。
如今,沈袖知明目张胆地说姨娘会修琴,竟是连乐伎的身份都不屑掩饰了。
不过,景昭还真吃这一套。
修琴是她心中头等大事,比罗姨娘出身重要一万倍。
她思忖片刻做出决断,“沈尚书,那就将罗姨娘请出来吧。”
不消一刻钟,罗姨娘到了。
她穿着稳重的绛色,头上珠翠不多,整个人素颜恬静。缓步上前盈盈一拜,“见过贵人。”
一直没吭声的卫惠容微微蹙眉,罗姨娘向来乖顺谄媚,言语间带着讨好。说好听些那叫温柔小意,往难听里说就是曲意逢迎。
近些年,罗姨娘渐渐活成个透明隐形人,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今天竟然端庄起来?
卫惠容意识到,有些事情正在失去掌控,一个不留神,竟让那对母女在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
景昭淡淡瞥了一眼,“古琴音杂,是何原因?”
罗姨娘略一思忖,问道:“敢问夫人,琴面可有断纹?可有虫蛀?奴看过之后才能做决断。”
景昭不答,又问:“漆层起壳松动,如何修复?”
“需边磨边试,以鹿角灰加生漆补之。”
“你一个乐者,竟会修琴?”
“夫人,修琴者先是弹琴人,也必是爱琴人。”
景昭微微一笑,随即起身,“沈尚书,你这位姨娘,本夫人先带走了。”
她睨着沈鸿,“有关我弟媳的身世,郡王府不想再听人说三道四,清楚了吗?”
沈鸿点头称是,景昭意思明确:罗姨娘身份赶紧给我摆平了,不管之前是奴籍还是贱籍,只要沈袖知嫁到郡王府,她就必须是良家!
景昭带着人就走,半点不客,。行到门口脚步突然顿住,“你们沈家嫡次女也是个人物,竟是酒舍食肆牛饮时的谈资,真是可笑。”
沈鸿心里又是一惊,锦雅又怎么了?听景昭的意思,锦雅在外头丢人了?
将这位姑奶奶送出门,沈袖知长舒一口气。姨娘去国公府修琴,卫惠容就算心里再恨,也鞭长莫及。
这琴,怕是要修上几个月呢。
希望那时,自己能在郡王府站稳脚跟,给姨娘更好的庇佑。
公府马车缓缓前行,直至消失在街角,沈家人回到府中,卫惠容冲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沈袖知闪身避过,“母亲,当心闪了腰。”
卫惠容啐道:“小蹄子,竟敢在我眼皮底下使诈。”
沈袖知叹了口气,一脸的担忧,“母亲,咱们家的事儿,怎么就传到了外头?有谁在外面嚼了舌头,竟闹到让郡王府问责?”
沈鸿立刻回过神,大声道:“去查!到酒肆茶舍去问,看谁这么大胆子!”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跟他们一起回府的,还有沈夫人的侄子卫峻。
卫峻浑身带着酒气,喝得神智不清,嘴里嚷嚷着:“表妹,我可都按你的意思说了,快给钱!”
沈鸿气得踹了卫峻一脚,“你哪个表妹?你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锦雅表妹,”卫峻傻呵呵笑着,“周羡安都听到了,旁人也听到了,酒楼里……全听到了!锦雅妹妹对周羡安情深义重,为了他悔婚郡王府,真是感天动地啊哈哈哈!”
沈鸿气得摔了茶盏,他埋怨卫惠容娘家人不懂事,卫惠容不舍得苛责侄儿,却也恨得牙痒痒。
当晚卫家来人接卫峻,对卫惠容又是一番指责:你们沈家教出的好女儿,指使表哥替她出头,却落井下石釜底抽薪,至卫家于何地?
卫惠容没办法,又是赔罪又是安抚,总算把人送走了。
沈锦雅当晚罚跪祠堂,并不服气,说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周羡安领情。沈鸿恨铁不成钢,你让卫峻当众讲那些胡话,周羡安能领情都怪了,只怕以后都心有芥蒂。
令卫惠容吐血的事儿还不止这一件。
第二日,英国公府派人来送信,说罗琴师技艺高超,府上的琴要慢慢修,细细修。罗琴师很会照顾小童,配得咳嗽药好用的很,小小姐整夜熟睡,身体大好……
国公府的意思是,要请罗莲香在府上常住,还请沈尚书割爱。
沈鸿能怎么办,割,必须割!
卫惠容当即就发了脾气,沈鸿却觉得,自己的小妾有这等本事,其实还是有些面子的。
沈府闹了两天,沈袖知便冷眼瞧了两天。等事情渐渐平息,她又去找卫惠容。
“母亲,袖知即将出嫁,身边只有丫头遇青,母亲可否再指派一个丫鬟,面子上也好看些。”
按理说,尚书家女儿出嫁,至于就一个丫鬟吗?沈鸿丢不起这人!
可卫惠容偏偏不吱声,好让沈袖知难堪。然而罗姨娘不在府上,沈袖知简直是有恃无恐。
不给是不是?不给我就上门要,反正我在郡王府过了明路,你还敢不让我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