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来壶好茶。”
“好嘞,观音还是乌龙?”
“季春里自然要饮泉城绿,你拿那些过了季的陈茶对付我,岂说得过去?”
小二吃了瘪,自当陪上笑脸,连连点头道是。
掌柜的见来者系一条漳绒披风,脚踏蜀锦缎靴,便知是富贵非凡之人,忙迎上前去赔礼道:
“客官原是老茶客,快去沏一壶泉城绿来,得用今早采的露水来泡。”
小二闻声连连道是,忙到后间沏茶去了。
来者这才一撩衣摆,舒舒坦坦地坐下,见邻座的两位公子聊得正欢,脸上尽是八卦之味,不由细听起来。
“沈兄,今日见你神色憔悴,可是有什么忧心事儿?”
长因闻言拈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中,忍不住侧耳听得更仔细了些——
“哎,还不是抚宁将军逝世,世家公子哪个不得登门祭拜,昨日下午我随我爹去将军府上了三柱香,又跪了一个时辰,这会儿腿还疼呢。”
对面的公子点点头,不由哀叹一声,“顾将军一生忠胆报国,想不到死也是死在帐营里。”
“是啊。”姓沈的公子接过话道:“只可怜了那临华公主,方才嫁给抚宁将军,有了身孕,现如今竟揣着遗腹子守了活寡。”
一提临华公主,二位公子总算是找到了茶余饭后的老谈资,聊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长因顿觉喧闹,仰头饮尽了半凉的茶水,随手放下一锭银子,便拂袖出了酒楼。
……
今年的天儿不知怎的了,时至六月便酷热难当。辰时刚过,赤轮便已高悬,直晒得人心底发慌。
朱曦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儿,俏月托着沉重的檀木盒子,在九转十八弯的环华廊上又绕错了一回。
俏月初入昭宫,对宫内还不甚熟悉,不由在心底埋怨起这大得不着边际的露华宫。
兜兜转转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见到临华公主休憩的内阁,名曰:青袭。
俏月腾出一只手擦了擦汗,慌慌忙忙整理了仪容,便迈开步子跨上玉阶。
“慢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俏月略吃一惊,回过头去见是露华宫掌事内监,忙低头行了礼道:“参见大公公。”
“罢了。”谢定渊执着拂尘,唇边含笑微微点头,瞥见她手里的檀木盒子便开口问道:“这是作甚?”
“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些许奇特的小物件儿,皇后娘娘让我来送一些给公主赏玩。”
“原是如此……”谢定渊轻轻念到,又说:“公主还未起,切莫扰了清梦,东西便交给妤莲姑姑罢。”
俏月会意,福身道:“是,奴婢先行告退。”
话语间不由把头埋得深了些,刚一说完,脚下便溜了开去,匆匆忙忙寻了大姑姑,把东西递了出去,便离开了露华宫。
赤轮悬得愈发高了,辰时一向和煦的阳光今日也变得毒辣起来。
俏月又忍不住抬手擦了擦汗,竟是冷汗,嘴里不禁嘟囔着:“真是奇了怪了,今日明明这般热,怎么这露华宫却叫人感觉阴森森的……”
青袭阁内极为静谧,唯有殿梁上悬着的月白色九重纱幔,随着窗缝里流泄进来的风悠缓飘荡。
高高的鎏金柱身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鸾鸟,此刻仿佛要脱身飞出,将要燃尽的巨烛发出摇曳不定的光,青铜炉鼎中缓缓溢出香烟,阁内腾起云雾,恰似仙境。
“方才外头是什么声音?”寝帐内传出一女声,袅袅如缕,媚入魂骨。
宜光幽幽转醒,用手支着身子向帘外探了探,又缓缓缩了回去。
枕边人并不答话,只将她揽入怀中,似是倦意浓浓,自始至终也未睁眼。
宜光却没了睡意,略略挣扎一下,倒惊扰了枕边人缓缓睁开眼,眉目间竟似敛去世间风华,宜光对上它——心火立即烧开,不由又挣扎了两下。
这下,他有些恼了,翻身将她按得陷入薄被里,取过她一缕乌发在指尖绕来绕去,轻声道:
“别慌。”
宜光闻言心间一悸,柔柔唤了声:“萧寰。”
他这才绽开笑容,搂着她躺了回去。
宜光耐不住,开口抱怨道:“热。”
他却置若罔闻,反将她搂得更密了些,只道一声:“心静自然凉”,便不再说话。
宜光再不敢出声儿,昏昏沉沉了一阵又依稀睡去。
靡靡间似听有人唤她:“宜光,宜光……”
她皱起眉头,额角渗出汗来,微微吟道:“定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