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夜深而寂静。
西坊的顺远侯府在一个时辰以前被人灭了满门!
宵禁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多了一列列神色肃穆的巡街羽林卫。
天还未大亮,临街支起的包子铺老板,小声同戴着一顶大斗笠的食客嘀咕。
“东坊全都戒严啦……慎刑司的人都出来了。查,往哪查呢?全府的人都死了,听说还有个下落不明的世子……”
天子脚下,一朝权贵被灭了门。
前半夜慎刑司的人疯了一样地挨家挨户排查,却在后半夜又没了声息。
食客手里拎着热气腾腾的油纸包,感兴趣地跟老板搭话。
“哦,这么大的事儿,是查出凶手了么?”
“哪能呢。”
老板瞅了瞅眼前这身材矮小、跟个孩子似的食客,顿时闭了嘴,他也是失心疯了,跟小孩儿说这种事。
食客等了一会儿,见老板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抛了两个铜板过去,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夜未尽的阴影里。
这瘦小的身影在东坊复杂的巷弄里拐来拐去,走进了一家闭门谢客的医馆里。
她脱下斗笠,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来,竟是个十一二岁大的女孩子。
“慎刑司的人停手了。”
女孩儿手脚麻利地扶起里间床上躺着的男人,让他半靠在床头,低声开口。
被纱布裹成粽子的男人猛地挣了一下。
女孩儿赶紧手忙脚乱地按住他:“别乱动,你这身上十七八道口子,缝合的时候可费了我不少精力……”
她颇有些心疼地盯着男人肩头,开裂的伤口溢出的血丝。
男人的眼皮颤动着,过了一会儿,才从嘴里一字一句地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来。
“是……谁?”
女孩儿抱着胳膊,站在床边,淡淡地道:“没有结果,收手不查,可能水深。”
男人的气息静了下来,就像是死了一样。
女孩儿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带了包子,你要不要吃?”
顿了顿,她又说:“你若是就这样死了,顺远侯府的血案,往后也不过就是慎刑司里的无头案一桩,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翻案报仇。”
又是沉默。
女孩儿自己拿了只雪白柔嫩的包子吃着,耳边男人喑哑的声音却又响起。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我叫阿曌。”
女孩儿答的干净利落,顺手将另一只包子撕成小块,填进了男人嘴里。
“行啦,我给你做了手术,你自个儿在这里躺着吧。”
女孩儿对男人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她仔仔细细地给他喂完了包子,拍了拍手。
“行了,你就在这呆着,屋里的东西别乱碰,小五会照顾好你的。”
说完站在门口,随手转动门口的一个机关,等了两秒才开门出去。
门外却不是一开始进来时的小巷医馆,而是在一个偏僻的院落。
这里是丞相府最偏僻的院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涟漱苑的里间灯还没亮,隐约能看到小床的纱帐里睡着一个人,那人紧紧地用被子蒙住自己,背对着房门,哪怕睡着了,也给人一种极度戒备的感觉。
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床上那人的背。
“谁!”
那人腾地坐起来,却在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后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翻身下床,一边替小姑娘脱掉斗笠,一边小声地埋怨她。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前半夜大夫人院里的袁嬷嬷来了,我好歹没让她进院子……您又回来这么晚,我这一夜可是提心吊胆……”
“袁嬷嬷?”
“好似昨夜那件事挺大的,大夫人派人一间一间院子查,您不在,我就没让进……”
女孩儿皱了皱眉。
她这小院子一向跟嫡母井水不犯河水,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吊诡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
“多半是侯府昨夜之事,这大夫人的心肝宝贝还跟那人有婚约,心里不痛快这是找茬呢,我等会儿去问安,瞧瞧就行。”
女孩儿温言安抚着小丫鬟成碧,成碧手脚麻利地给她换好了衣服,又叹着气给她揉肩膀:
“姑娘,您平时在医馆救的人还少吗?非要做这笔功德。顺远侯府被灭门,这么大的惨案,万一慎刑司的人查出来什么,您可怎么脱身,这十几年的伪装也白费了。”
女孩儿被成碧温柔的手法捏的昏昏欲睡,却还是笑着点了点成碧的额头。
“话是这么说……”成碧跺了跺脚,唉声叹气道:“算了,姑娘您从小就有计谋,还是仔细点为好。”
颜知意笑了笑,没有说话,眸光却落在手腕上一串白切黑的佛珠上。
费了这么大功夫,从几乎已成了修罗场的顺远侯府把血葫芦似的世子傅稹扒拉出来,自然是有好处的。
这串佛珠,黑子如浓墨一般,白子却又白的剔透。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有一颗黑子,竟一闪就褪去了墨色,成了白。
颜知意唇边的笑涡渐深。她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开口:“折腾的一夜没睡,还得去大夫人那里看看,别是上半夜发现了什么响动。”
她揉了揉脸,又变了几个表情,好端端一张清秀的小脸,顿时就带了几分懦弱和阴沉。
丞相夫人柳氏所居的琼华园,早在颜知意刚回来的那会儿,就已经忙碌起来了。
守门的正是昨天上半夜去查看的袁嬷嬷。
瞧见颜知意带着小丫鬟成碧踢踢踏踏地走来,袁嬷嬷眉毛一竖,往颜知意面前一站,挑着眼睛打量着颜知意。
“唷,哪阵风把二姑娘吹来了,这百十年想不起拜见嫡母的,恐怕整个郢都的庶女里您也是头一份儿。”
袁嬷嬷一边侧身带着颜知意往里进,一边不痛不痒地拿话挤兑颜知意:“夫人今天心情不好,可仔细别说错了话!”
颜知意眼观鼻,鼻观心,做鹌鹑状。
十几年来她都是这样过的,身为庶女,原本就是大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不懂得坐低伏小,恐怕来不及查探什么重生的秘密,光在宅斗里,她就死了十几个回合了。
绕过曲曲折折的影壁,还未走到正堂,颜知意的脚步猛地一顿。
“啪”地一声,她脚下摔了个热气腾腾的茶盏。不偏不倚,恰好离颜知意的脚尖一掌远。
大夫人的声音尖利而又满含怒气:“派人去查,去问!我就不信他颜林翰狠心至此,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