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朝雨挤到人群中,问前边看热闹的村民:“婶子,前面怎么了?”
端着大海碗的女人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嗐,知青点有个女人偷了那个年轻知青的东西,被人家发现了。喏,你看,被偷的就是穿蓝色衣服那个漂亮的女知青,诶呦,这城里来的就是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跟水做得似的。”
她说完转过头满脸警惕,上下打量了席朝雨一眼,“你是新来的知青吗?没见过你呢?”
席朝雨笑着点头:“是啊,我是刚来咱们上九村插队学习的知青。早就听说上九村山清水秀,物华天宝,到着这里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好的自然风光,城里想见都见不到。”
要换做前世的孤傲自己,是绝对不会和乡下的无知妇女站在一起唠嗑,所以以前才会吃那么多亏,一路走得磕磕绊绊。
乡下人最烦你跟他们讲大道理掉书袋,不如直接夸他地种得好,猪养得肥,儿子生得多。
端着碗的大婶听她这么夸上九村,与有荣焉,兴致更加高涨了,嘴里还没嚼完饭就迫不及待地说:“那是,我们上九村好山好水,路也宽敞,不是婶子吹牛,我们上九村就是青山公社的活招牌。”
席朝雨努力笑得很有亲和力,不出意外的话她和母亲还要在上九村待上十年,邻里关系要提前打点好,这也是上辈子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婶子,咱们村知青有多少人啊?我看好像都是年轻人。”她不动声色地打探母亲的消息。
“也不全是,牛棚那边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妹子你以后少去那边,那边的人成分不好。”
女人一手端碗另一手扬起来摆摆,一脸嫌弃地低声说:“还有一个听说是资本家的太太,老公带着外室逃去港城了,这个正房却被抛弃,呸,你说这男人是个什么东西!”
“资本家的太太?”席朝雨确定,她说的就是自己母亲,插队到上九村的,只有她和母亲林馥身份最尴尬。
“是啊,那儿不是吗?就偷了人家雪儿知青东西的那个女人。你可不能同情这些资本家,他们都是专门吸我们老百姓血,吃肉不吐骨头的恶臭资产阶级......”
大婶唾沫横飞,滔滔不绝还没说完,席朝雨已经扒开人群冲到前面,看到自己母亲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旁人说什么她都好像没反应。
“妈妈。”她轻轻唤了声林馥。
坐在地上的女人脖子动了一下,眼神依旧飘虚地定格在远处,依旧失神。
“妈妈,是我,青青,我是青青啊。”席朝雨强忍眼泪又叫了一声,林馥回过神,缓缓抬起头,看见女儿就站在她面前,以为是一场梦。
她喃呢道:“青青,妈妈好像在做梦,梦见你了,我的乖孩子。”
席朝雨蹲下身,轻抚她的脸,眼泪已经决堤了。
“不是做梦,真的是我,是你的青青啊,妈妈,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确实来晚了,希望这一世不算晚。
“青青,我的青青,真的是你吗?”林馥彻底反应过来,一脸不可思议,激动地死死握住席朝雨的手。
时隔一个世纪,夸了一个时空才母女相聚,席朝雨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母亲无端送命了。
母女两抱头痛哭,一旁的围观群众没想到还能看到现场认亲这种戏码,这下茶前饭后的谈资又有新料了。
等哭得差不多了,林馥连忙推开席朝雨,“妈妈身上脏,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她的母亲啊,永远都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席朝雨眼角还挂着泪珠,围观的村民们看到这煽情的场面,心软的都偷摸在抹眼泪。
“你是我妈,我不嫌脏。”她重新环抱林馥,在她身上蹭蹭,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喃呢一句:“这样我也脏了,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林馥闻言难得笑出了声,眉眼都舒心了很多。
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打断母女温情的画面,“你是小偷的女儿?你来的正好,你妈她偷了我朋友的东西,母债女偿。不仅如此,你们还要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向雪儿道歉。”
说话的人是杜萍萍,她平时没少在陈雪柔那里蹭好处,自认为是陈雪柔最好的朋友。
她记得陈雪柔父母是省城纺织厂的职工,在那个劳动最光荣的年代,工人的社会地位很高,更何况还是这种双职工家庭。
杜萍萍家里母亲平时靠糊火柴盒赚点零钱,只有父亲在钢铁厂上班。虽然钢铁厂福利好,工资高,但一个人肩负起全家五口人的开销也不容易。
杜萍萍又是长女,深知家里的难处,所以来到知青点后,发现陈雪柔家境不错,于是死乞白赖地粘着她,和她做了朋友。
席朝雨前世高傲,再加上心有不甘,不屑于与他们为伍,一天下来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林馥担心她这样下去非得憋出病不可,于是每天都会跟她说一些村里的八卦,虽然她永远不会回应。
对于这两个人她还是有印象的,杜萍萍自私自利,不仅势利眼,还喜欢贪小便宜。前世她为了供家里几个弟弟念书,居然委身于公社社长家的傻儿子。
至于陈雪柔,村民们对她全是夸奖之词,甚至有一年,市委和省委的官员都请媒人下来帮自家儿子求取她。
但听说她谁都不嫁,偏偏喜欢上了上九村一个有孩子的男人,据说是省钢厂的干部,也不知道咋想的。
至于最后嫁给了谁她就不知道了。
陈雪柔拉拉杜萍萍的袖子,柔声说道:“萍萍,别这样,也许是一场误会,林阿姨她不是那样的人。”
杜萍萍嗓门更大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太好心肠了,一味地忍让才会使得某些小偷更加肆无忌惮。”
“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小偷?”席朝雨冷声道。
她们侮辱自己可以,但不可以侮辱她母亲,她母亲是正儿八经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打死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因怨愤不公,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沉湎于自己的情绪,连她母亲经常受人刁难和欺负也都全然不知。要不是后来亲眼所见,她都不知道林馥为她吃了这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