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似乎习惯了，他重新把头伸出来，语气比刚才软和了不少，“这位老......小同志，我们是江省省委机关的干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证实你的身份后，有困难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

这声老乡，他实在是叫不出来，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时髦的老乡。眼前这个女人的打扮，比他在京城天天逛商场的姐姐们穿得还有气质。

席朝雨从巨大的回忆冲击中剥离出来，冷静异常。

青山公社就是她年轻那会儿下乡插队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按原轨迹重走一次。

前世在她还没回国之前，她妈妈因为是资本家的妻子，成分不好，被有心人联名举报，最后去了青山公社的上九村。

想到自己亏欠一生的母亲，席朝雨眼眶不由发酸起来。

“我来找我妈妈，她在上九村。”她声音不如刚才清脆，略带鼻音，像是快要哭了。

“上九村？”趴在车窗的男人缩回身子，朝后问道：“上九村不是你家么，巧了不是？要不咱捎一段？”

后座的文霁月朝窗外看了一眼，站在路边的女孩打扮得很有腔调，穿衣风格很像他在首都见过的外国女记者。

窗外的人绝对不是一般工厂的工人，听她谈吐不俗，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应该是个家庭条件优渥的学生或学校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

“席朝雨。”

文霁月再次把她深看，随后才应答道：“我刚好也是去上九村，上车。”

席朝雨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捎上自己，她感激地道过谢，拿刚才擦泥渍的帕子把皮鞋上的泥巴擦干净后才上车。

坐在副驾驶的男子见文霁月都答应了，立马下车，换了一副嘴脸，十分热情地问她要不要帮忙提箱子。

席朝雨心想，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她在后排落座，不动声色地打量车内，虽然这个年代的车比不上后世的舒服，但稀罕在这是官方用车，这个年代能坐上军用吉普出行的人，想必地位不低。

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也还年轻，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就是没什么表情，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她主动问道：“怎么称呼？”

“文霁月。”他语气淡淡，依旧没啥表情。

“行行勿踌躇，霁月升云端，是个好名字。”席院士双手搭在腿上，正襟危坐评论了一句。

文霁月眉头微皱，抿抿唇，表情有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复杂，那感觉就有熟悉，就像被老师提问答对后的夸奖。

前面副驾驶的脑袋突然转过来，咧着嘴说：“我叫钱小满，我爸说‘小满’两个字体现了老祖宗的智慧。”

席院士认可地点点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一切达到极致后必然走下坡路，将满未满便是最好的状态。”

钱小满第一次听有人用这么文绉绉的词语来夸他的名字，心里别提有多得意，恨不得从前面爬过来聊天。他一路嘴巴说个不停：“我大姐叫钱小多，二姐叫钱小余，我爸说他虽然没读什么书，但给我们姐弟仨起的名字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事情之一......”

席朝雨头一次见这么自来熟的人，有点不习惯，她往文霁月那边看看，无奈地说了一句：“有点聒噪。”

文霁月：“只是一点吗？”

他拍拍座椅后背，提醒钱小满：“用嘴看路吗，别给小刘走错了。”

勤务员小刘正听得起劲，回话的时候异常亢奋：“文部放心，我记性好，来过两次，就算没有钱副指路我都不会走错。”

小刘轻车熟路地在分叉口拐进一条小路，这是通往上九村的入口，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丰富起来。她看着窗外熟悉的黄泥土坯房，从院子里传出来的狗吠，虽然过了几十年，但骤然再次出现在眼前，还是不陌生。

发动机的声音把村口大榕树下嬉戏的孩子都吸引了过来，他们看上去年龄都不大，因为物资匮乏，大多都黑瘦黑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到有车进村，大家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小刘平稳地开着从他们面前经过，小孩一手提着裤子们一哄而上追着车跑，一边跑一边喊：“大汽车来了，去看大汽车咯。”

小刘把车停在一间瓦房大院门口，然后下车打开尾箱，从后面把东西拿下来。

“上九村到了，你要找人的话可以先去知青点问问，知青点在大榕树正前方的院子里。”文霁月对她说。

席朝雨点头谢过，准备下车去找母亲，她看到小刘从后备箱拿下一个轮椅，不由得眉头一蹙。

难怪在车上闻到了文霁月身上的药味，原来有腿疾。

她急着去知青点找人，等找到母亲后亲自上门道谢，再给他好好做个检查吧，席朝雨如是想。

“箱子我可以先暂存在你这里吗？等我找到我妈后再回来拿。”她探过头，问车里的人。

文霁月点头，钱小满把他从车上抱下来放在轮椅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撇头看了一眼席朝雨，发现她神色如常，并没有面露惊异。

席朝雨按着模糊的记忆摸到知青点，知青点在村口大榕树正对面气派的青砖灰瓦大院内。

知青院挺大，有很多房间，据说以前是当地地主家的主院，刚好划分给下乡的知青们做知青点，他们愿意去老乡家搭伙的都搬去了村里老乡家，不愿意的就还住在这儿。

大院门口聚集了一群人，有端着饭碗的，扛着锄头的，提着水桶的，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她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尖利的声音，“这把年纪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平时雪儿待你也不薄，看你年纪大心疼你，家里寄了好东西头一个就分给你。雪儿人好，不忍心说重话，我忍心。今天我杜萍萍就把话放这儿了，你不把偷了雪儿的东西完好无损地还回来，这事儿没完，咱们就去找大队长评理！”

杜萍萍？这名字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