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晚上的折腾,总督府归于平静,权让因为吃坏了肚子向军部告了假,这几日躺在床上办公事,顾婠婠因着有权让的庇护,刘妈暂时还不能拿她怎样,可心里恨极了她,顾婠婠每回看到刘妈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都不由心惊,同时心中隐隐担忧。
刘妈在总督府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权让待她如亲生母亲一般,得罪了她,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一世她是冲着权让而来,刘妈这一关必定要过,可照如今的情形,她若想要收服刘妈的心,简直难如登天。
过了几日,权让身子好些了,但医生又嘱咐,即使全好了,也还要养几天,顾婠婠是真没想到,权让一个大老粗汉子,身子竟然这么精贵,也不知是谁给惯出来的。
倒不是她嫌弃权让娇贵,实在这厮太神经质,借着生病的由头没少折腾她,冬天都过去了,还说要赏梅,茶水要清晨的露水,好不容易给他收集了露水,又说井水便可,他咋不喝海水呢!
顾婠婠先前的愧疚早被权让的各种奇葩要求给磨没了,基本不敢再往权让房里靠,就怕被权让刁难,可她才清净了会儿,听风院就进了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被人称作“玲珑心,仙女面”的林四小姐。
说起林四小姐,那名头,就是在眼高于顶的名媛千金中,亦是响亮的,闺名婉书,小字瑛瑛,长相模样如外人所传的仙女面一般,虽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却也真真是个天仙儿,只是身世可怜,自小父母双亡,只得寄住在叔伯家,可教养却半分不少,也是难得的才女。
顾婠婠不欢迎林四小姐,倒不是因为外界神乎其神的传言,而是她和权让的关系,毕竟前世,林婉书是权让的正房夫人。
顾婠婠心中始终忌讳这一点,前世权让纵然不喜林婉书,但她的名分摆在那里,顾婠婠见了自然开心不起来,在听说林婉书来了后,她便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听风院
“四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爷还总念叨着你呢。”
刘妈脸上少有笑容,今日却笑得比花朵儿还灿烂,她身旁的女子听了,莞尔一笑,声线如潺潺清泉,又不失稳重,“您该不会唬我吧?”
女子身穿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锦,艾青色的宽大袖衫,玉色滚边的短袄下边还系了月白的百褶裙,中间的发髻皆盘了上去,只留两撮细细的麻花辫落于胸前,一支玉簪恰如其分的插在发髻里,显得落落大方,刘妈越瞧越欢喜,“小姐见了便知晓了。”
话音才落,两人便到了听风院门前,林婉书止步,笑言:“我一女孩子,总归不好进去。”
“这里可有外人?何况有我在,小姐不必瞻前顾后的,进去就是了。”说着,刘妈做了个请的动作,林四小姐也不好推辞,微福礼,抬脚进了听风院。
这几日权让的身子好了大半,基本能下床走路,刘妈让林四小姐先侯在外厅,自个儿先进去和权让知会一声,得知林婉书来了权让除了片刻的呆愣,并未见多余的表情,换上衣服便出去见她。
林四小姐见权让生龙活虎的穿着常服出现在她面前,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身子可好了?”
“如你所见。”
“你还是如此。”
“这些天都去哪了?”
林四小姐来了兴趣,“哦?可是想我了?”
“没,只是前几日你堂弟来问你了。”
刘妈觉着自己站在这多余,笑呵呵的告辞,刘妈走后,权让挑眉,调侃道:“刘妈每回见你都跟见到儿媳妇似的,你是不是让她误会了什么?”
林四小姐抿了口茶,听到权让这般说,不由一笑,“你身边若是能多几个女子,她也不会一见着我就这般激动,权爷,您好歹也是两江总督,总被外人传断袖,是个人都要替你操心啊。”
权让不语,刘妈的心思他自然知道,上海好姑娘多,与他相识的却一个也没有,唯独和林婉书有点交情,刘妈也是怕外界传言成真,有个哪哪都好的林婉书,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刘妈的担心不无道理,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对你的名声都是不大好的,不如快些找个好人家的女孩安定下来,也全了刘妈的心愿,我就不错。”
权让不以为然,“我的名声本就不好,无所谓。”
闻言,林四小姐深以为然,权让可是上海有名的恶军阀,手上沾满了不知多少无辜人的鲜血,鱼肉百姓,私相授受的事可都没少干,或许断袖这个帽子就是一些有心人故意往权让身上泼的脏水。
“你想得倒开。”
“我劝你最好不要与我走得太近,实在有辱你的名头。”
林四小姐一怔,随即靠近他,狡黠的眨眼,反问:“若我不怕呢?”
“随意。”权让连个眼皮子都没抬,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报纸,林四小姐觉着无趣,忽闻外边有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似乎是刘妈和谁起了争执,林四小姐看了看权让,正要出去一探究竟,权让摇摇头,让她不必理会,林四小姐只能坐了回去。
在外面和刘妈起争执的不是旁人,正是顾婠婠,顾婠婠一听说林四小姐和权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里便膈应得慌,最后还是眼巴巴的过来了,可刘妈怎么都不肯放顾婠婠进去,她急了,硬要闯进去,把刘妈气得够呛。
“刘妈,我只是来给爷送补汤的,您作甚非拦着我?莫不是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您不想叫我看到。”顾婠婠故意扯大嗓门,不满的质问道。
林四小姐坐在权让边上,心中唏嘘不已,这是哪来的小妮子,这般不懂规矩,权让也面露不喜,烦躁的丢下报纸,说:“刘妈,让她进来吧。”
“爷!”
“无妨。”
刘妈气得胸口直颤,你是无妨,好不容易有个和林四小姐单独相处的机会,怎么就被顾婠婠这个不识相的东西给破坏了呢!
顾婠婠在心底偷笑,大摇大摆的进去了,可一看到林四小姐,她却笑不起来了,眼中的复杂之色亦久久散不去,林四小姐冲她点头微笑,她也只是冷脸相对,好在林四小姐心气高,不愿与她计较,倒未发飙,反是权让愠怒,斥道:“有客至,你怎能无礼?未免叫人说我总督府礼数不周,贻笑大方!”
顾婠婠暗叫不好,无暇去探究林四小姐,忙跪下认错:“婠婠一时莽撞,失了礼数,还望爷及……林四小姐恕罪。”
权让叹道:“罢了,起来吧。”
顾婠婠咬了咬嘴皮子,缓缓起身,林四小姐嘴角轻挑,看向顾婠婠,轻声问:“你可是新来的丫头?看着面生。”
“不过是个丫头,何必看得那么仔细,行了,你把汤放下,下去吧。”
顾婠婠一怔,看着面前的两人仿佛把她当做无聊时的取乐,一股不知名的酸涩之感涌上心头,今日是她大意,以为权让护着她,便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总督府的一个下人而已。
“是,婠婠告退。”
顾婠婠深深的看了林四小姐一眼,转身离去,林四小姐不知所以,她能感觉得到,顾婠婠看向她的眼神中没有敌意,却是一种连她都说不上来的感觉。
“叫你见笑了。”
权让的一句话把林四小姐拉了回来,她回神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方才觉得奇怪,这么不懂规矩的,你怎么还能留在身边?”
“那……我是该赶她走?”
林四小姐摇摇头,“那还是算了,我怕你真赶她走,她会因此记恨我,我不习惯做坏人。”她顿了顿,看向权让,继续说:“权让,这些日子没来,是因为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你说,我们可以做知己、朋友,唯独不能是爱人、夫妻,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你说得对,我们两个人,或许更多的是欣赏,以及……我的执念。”
她叹了口气,权让刚要开口安慰,林四小姐却忽地一笑。
“但我不会放弃,执念也好,愚蠢也罢,能配得上我林婉书的,整个上海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权让,你跑不掉的。”
权让:“……”
“呵,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病吧。”林四小姐起身告辞,权让也没有阻拦,等她走到门边,权让忽然开口:“伤人伤己,何必?”
林四小姐停下了脚步,粲然一笑,“什么伤人伤己,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你又怎知,你不会爱上我?反正你无心头好,我没如意郎,哪怕只是凑个对儿,亦是极好。”
对于林四小姐的自信和霸道,权让也无可奈何,只能头疼的揉揉太阳穴。
等知道了结果,再后悔,便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