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怎么死的,她当然知道。
十五年前,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死在日本人的枪下,母亲因此殉情。那时候,她才五岁。
“你爹为了我们家族的荣耀,不惜牺牲性命,而你,作为他的女儿却要给我们家族蒙羞,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难道如大伯给我安排的,嫁给那些不知所谓的纨绔,便是给家族长脸吗?我爹生下我不是让我去给那些人糟蹋的!”林婉书第一次反抗面前她一直称为“伯父”的人,她不是一个毫无灵魂的棋子,可以任人摆布。
林老爷子晓得林婉书的脾性,吃软不吃硬,态度稍稍好转,劝道:“即使那些人你不喜欢,你也不能天天往权让那跑啊!”
“那又有什么问题,大伯父不就是想通过联姻稳固林家在上海的地位,从而壮大林家,权让是两江总督,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模样亦不差,他又哪点比那些纨绔差了?”
林老爷子叹道:“你不懂,正是因为他战功显赫,名声太大,这已经引起上面的忌惮了,加上人太高调,树敌众多,你看他今天春风得意,指不定明天就要栽跟头,再者,坊间那些传闻,你别跟我说那些都是假的,无风不起浪,你若跟了他,那才是白白糟蹋了你啊!”
“呵。”林婉书只觉得好笑,“我看前面才是重点吧,你害怕他哪天出了什么事,拖累了你,至于我的死活,你会关心?”
林婉书缓缓起身,在这个家里,她感觉不到任何温暖,所有的人都以家族利益为重,亲情,友情,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何况是她这个侄女。
“大伯父,你的那些算计,最好不要用在我身上,否则,我宁可从此不姓林!”
她爹已经死了,因为所谓的家族利益,她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如今,要再牺牲她的幸福成全他们,抱歉,她林婉书做不到!
林婉书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林老爷子的怒吼声,今日,她算是彻底和林老爷子撕破脸了。
“姐……”林西定担忧的看着林婉书,林婉书抬眸,竟晕了过去。
“姐!来人啊,快叫医生。”
次日,权让口中说的先生果然来了,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以为这个先生一定是个知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人,谁晓得是个年轻的小伙,约莫二十三四岁,带着副方方正正的眼镜,蓝色的小西装显得极为
绅士,顾婠婠看他手里捧着书,一双大长腿迈进书房,一进来,她好像就闻到了一股子书香味,对方见到顾婠婠,露出了暖阳般的笑容,“你就是顾姑娘吧?”
顾婠婠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你好,我是你的教书先生,我姓方,单名一个渊字。”
“你好,我叫顾婠婠。”顾婠婠红着脸,小声的介绍自己。
方渊走到书桌前,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从今天起,便由我来教顾姑娘读书了,顾姑娘以前可有读过什么书?”
顾婠婠摇摇头。
“哦,那可识字?”
“就是因为不识字,才没有读过书。”
方渊一愣,“原来如此,看来确实有点难办,不过既然权爷花了钱雇我来,我自然是要教好你的,这样吧,我们先从识字开始,先从你的名字写起。”
“好!”
今日军部没什么事情,权让早早的回了总督府,路过东厢房,想起自个儿给顾婠婠找了个先生,便想着进去看看她学得怎么样了。
结果权让走到书房,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把权让气得差点没冲进去把顾婠婠揪出来揍一顿,他找先生来是让她学东西的,不是来犯花痴的!
还有还有,这是哪来的先生,手往哪放呢!
权让气呼呼的走了,郭宇一脸懵逼,爷又发什么神经呢。
方渊教顾婠婠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看向门外,却空无一人,不由奇怪,方才他明明感觉有道犀利又愤恨的眼神在盯着他看,怎么一抬头却没有人呢。
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产生错觉了?
“先生,我写得怎么样?”顾婠婠睁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孩子,方渊被逗笑了,“顾姑娘聪慧,写的字线条流畅,假以时日,自成一体。”
顾婠婠不懂方渊说的是什么意思,只顾傻乐,这个先生长得可真好看。
“爷,您等等我。”
权让风风火火的离开东厢房,郭宇两只小短腿死活追不上,“我……我跑不动了。”
前面的权让终于停了下来,郭宇一喜,终于追了上去,谁晓得权让冲着他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我让你找教书先生,谁让你找那个毛头小子的,他顶个屁用,你看他刚刚,是来教书的吗?分明是吃女孩子豆腐来的,这个混蛋……”
郭宇被权让骂得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忙打断权让的话,“爷,他是留洋回来的留学生,怎么会不顶用,我办事,您还不放心?而且……而且他刚刚是在手把手教婠婠姑娘写字吧,没有吃人豆腐啊。”
一阵可怕的沉默。
权让淡笑道:“郭宇,以后军部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啊?不是,爷,我又做错了什么?爷……爷,您别走哇。”
方渊的到来让顾婠婠仿佛回到了前世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兴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顶着一圈黑黑的阴影,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上等着方渊过来,可是等了一个小时,方渊没过来,权让却来了。
顾婠婠心生疑惑,起身往权让后面看,并没有看到方渊,心里一阵失落,“爷,你怎么来了?”
权让忍着自己要杀人的冲动,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一点,当然,权让的和蔼可亲在顾婠婠看来,是面目狰狞。
“那个先生,我已经让账房给他结账走人了。”
“什么?凭什么!”
权让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桌上的书,问道:“昨天他教你写了什么?”
“我的名字。”
“是吗?那你可会写?写来我看看。”
“我……”顾婠婠被问住了,她昨天光看先生的脸,哪还会写字啊。
权让冷哼一声,他就知道是这样,“这就是我让他走人的原因,一天时间,你什么都没学会,这样没用之人,我要他来有何用!”
“切,那正好,我也不用学了。”
“谁跟你说不用学了?”
顾婠婠不悦的翻了翻白眼,“人都被你赶走了,我怎么学啊!”
“我教你。”
“什么?”顾婠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刚刚说什么?”
权让坐了下来,醇厚的声线缓缓说:“你没听错,我亲自教你。”
接下来,顾婠婠一直处于走神状态,权让不似方渊一般有耐心,看到顾婠婠走神,他就拿戒尺往顾婠婠手背打去,疼得顾婠婠眼里直冒泪花。
“好好听课。”
“你都不去军部吗?”
“军部的事我都教给郭宇了,不用你操心。”
顾婠婠心里直犯嘀咕,谁操心他了,好端端的干嘛把事交给郭宇,自个儿来祸害她。
“啪——”
“你又打我干嘛。”
“听课!”
“你……”顾婠婠正要控诉权让,对方却又抬了抬戒尺,她只能把心里的不满压回去。
权让把钢笔握在顾婠婠手心里,自己的大手抱住她的小手,在桌上的白纸上一笔一画的勾勒出两个大字。
顾婠婠湿了眼眶,权让握着她的手,写完了最后一笔,轻声问:“知道是什么字吗?”
“不知道。”
顾婠婠答,声音有点颤抖。
权让没有说话,顾婠婠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抑制不住,狠狠地砸在权让的手背上。
她怎么会不知道,曾经某个人在去战场前,怕她忘了他,生生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硬是教她学会了两个字,只是,那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顾婠婠趴在桌上痛哭,为什么每次当她下定决心要离开时,他都要给她点希望,然后再将这点希望打破。
难道他忘了前几天,他才骂过她尊卑不分,为何转过头又要为她请先生,还要亲自教她识字读书?这就算了,为什么教她的头两个字,就是他的名字——权让。
权让不明白顾婠婠为什么要哭,只能手足无措的安慰她,可她哭得反而更大声,让权让头疼得紧。
正巧刘妈和柳月湘一起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