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荷惊的像座泥塑木雕。
昙宗都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解释。
但这么多阴魂摆在面前,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悉耽婆毗……”
昙宗口中吟出一段佛家《往生咒》的梵音经文。
双手撑地来了个“托马斯全旋”,将没有知觉的下半身甩起。
紧接着便趁身体离地之机,以手扳足、腰顶天地、双目微闭……摆出个七宝支法的佛陀禅坐姿态!
昙宗身上隐现的金光越来越盛,客厅中的自然光线仿佛受到驱逐。
“……枳多迦利……”
一圈又一圈闪着金属光泽的波纹从昙宗口中诞出,化成一只只有形的金箍将房间里一众阴魂罩定。
“娑婆诃!”
随着昙宗最后一声爆喝,金箍陡然化作点点金色星光泯灭消散。
他长出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吖!”
昙宗惊的差点散了坐禅功架!
那间挤满阴魂的房间里,超度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卧槽!失手了?”
昙宗难以置信的掐了自己一把。
十一岁叛逆期刚到那年,昙宗在乾天观三清道祖神像前用佛门《往生咒》超度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鸽子。
而且还超度成功了!
从那之后,但凡超度阴魂这事,他就再没用过道门的超度经文。
只因为……是个和尚、道士都说自己能做超度法事。
可身为道士还能用和尚的“招”,把超度的事正经给办了的,就他一个!
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叼的理由了!
不过,昙宗今天确确实实失了手!
他再次低头垂目,双手交错摆出道家的“大金光”指诀,口中吟吟念道:“稽首皈依城隍尊。威灵烜赫镇乾坤……”
氤氲白气自昙宗身遭腾腾而起。
一篇《太上老君说城隍感应消灾集福妙经》刚念到一半,昙宗正要变换指诀,苏荷突然把昙宗的双手按了下来。
她冲昙宗微微摇头:“不要,那是正刚的爸爸!”
“恩?包大哥有那么多爸爸的嘛?”昙宗讶然问道。
苏荷坚定的点头:“是我们的爸爸!”
包正刚出身于一个煤矿工人家庭。
十一岁,与昙宗当年同样的叛逆年纪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事故改变了他的人生。
包正刚的父亲和其他十二名同班工人,一起葬身在地下一千米的掘进巷道中。
虽然事故发生后,被妥善处置,但遇难矿工们的残缺尸体已经无法分辨。
经家属同意,所有的尸身被集体火化,葬在矿山附近的同一片墓园里。
苏荷的父亲,也是遇难者中的一个。
昙宗听着苏荷解释,好一阵唏嘘感叹。
他进门就看出苏荷跟包正刚的关系绝非一般的朋友、同事那么简单。
敢情还有这么一段“青梅竹马”的渊源!
“如果是这么回事,包大哥这就不是在养阴,而是在供祖!”
昙宗指着小屋里那些遗物:“他把这些遗物当灵牌在供养。”
苏荷尽力回忆了半晌,犹豫说道:“前些年,他是找我要过我爸的遗物,当时说是哪的矿山博物馆拿去当藏品展览。”
“我还专门回矿上找我妈要了一次来着,可他家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苏荷犹豫着沉声自语:“难道除了我爸和他爸之外,他还收集了其余十一个遇难矿工的遗物!怪不得他从来不许我进那个房间,原来是自己偷偷祭奠怕我知道,还好意思说我堕落、腐坏……”
“还是不对, 即使包大哥把这里供成一间‘祖祠’,也不该影响我超度;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重新投胎,他们也该跟我差不多大了,怎么还都在这个小屋里蹲着?而且大白天的,都趴在包大哥的背上干什么?”
昙宗瞅着这间诡异的小屋,眼眸中淡紫色的光迹频闪,脸上疑色愈加沉重。
“是因为那个!”
苏荷抬手指向门边木架底层摆着的一个残破头盔:“那是玉刚爸爸出事时戴的,去年他妈妈去世时,我帮忙收拾的遗物,见过这顶安全帽,这间屋子也是那之后才有的!”
“聚灵?”昙宗脱口而出。
苏荷听到这个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提着裙摆从地上站起来:“玉刚他爸是出事那一班的值班队长。”
“当时在井下的第一波爆炸,他们并没有死,是玉刚的爸爸把那些矿工聚拢在一起组织自救时,遭遇第二波爆炸,才一起遇难的。”
“他们死前求生意志统一,所以死后才聚在玉刚爸爸的头盔上!至于为什么聚而不散、留到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
昙宗认真听清了苏荷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却老僧坐定、一言不发!
只是用“真灵之目”打量起苏荷。
“我先去把正刚弄出来。”
苏荷举步走向小屋。
昙宗的目光陡然凝聚在她的脚底:“站住!”
“什么?”
苏荷停下脚步,但她脚下一小团浅淡的人影并没有停下。
影子活了……
它诡异的冲进了小屋!
屋内瞬间阴风骤起,木门被风吹动,锁的严丝合缝,阴嘶怪叫不绝于耳。
苏荷伸手抓住门把手,想要撞门。
手心却像抓到一块千年寒冰,被极冻的刺痛感镇的缩回来。
昙宗扶住轮椅,跃起坐定,手中两根铜刺,已经顶上苏荷的后腰。
“你干什么啊,昙宗!没看见有怪东西进去了吗?快想办法救正刚啊!”
苏荷急的踹门。
昙宗淡定的亮出两根闪着紫光的铜针,在手心盘拨飞旋:“影子傀儡术而已,我有一万种方法能收了它,但我得先确定,不是你在糊弄我,在暗中搞事情!”
“我搞事情?我……”
苏荷急了眼,她强压下怒火,转过身看着昙宗:“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现在不是墨迹的时候,我只要你赶紧救包正刚!”
“开“阴阳眼”见魂时,你惊而无惧!
我超度阴魂,你好奇审视!
能把这些矿工阴魂聚而不散的原因说的头头是道,好像身临其境?!
如果里面也有你的父亲,同为遇难者家属的你,与包大哥相比,未免太过冷漠!
刚才那只傀儡,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就保证包大哥平安无事!”
反常即为妖!
昙宗刚才就已从苏荷身上察觉出不对。
他引而不发只是骤然间摸不到头绪。
直到现在他也没看出苏荷这个普通的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平常之处。
要么是自己想多了、看错了。
要么就是双方差距实在太大!
比如躲在东泠山的老杂毛悸道人。
不发威的时候,昙宗都想象不出这么个糟老头子,能是那么牛逼的存在!
昙宗将两只铜针反扣掌心,双手看似松松垮垮摆在腿上,其实是外松内紧的守住自家门户。
“因为你搞的这些,我都见我奶奶搞过,她就是个道姑!井下的事也是我奶奶告诉我的,我奶奶临死前才把我托付给我养母抚养,那个时候矿难已经发生过很多年,我跟这个养父根本没见过面!”
苏荷几乎是用喊的,给出了昙宗想要的答案。
“艹!”
昙宗大骂一声,脑子里所有的疑问一下子全都解开了!
“识清气劲,直而不挠;凛乎有岁寒之操。”
这是北宋史学家刘敞对同代名臣包希仁的赞评!
昙宗进门就看出这幅字,是正经的“镇宅真迹”。
包希仁传说是文曲星主转世。
结合包正刚的面相,他最次也得是沾了祖茵的。
这些阴魂不转世,留在包正刚身边是在接受他正阳之气的滋养,为下一世修福!
影子傀儡术出自战国阴阳家,传到东瀛被改成邪术。
背后操纵之人一身邪气,惧怕这幅在包家被正阳之气滋养数十代的镇宅字幅,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那些阴魂感受到敌意和邪气的存在,他们伏在包正刚背上,其实是为包正刚护体!
女子属阴,苏荷又是包正刚命中之侣。
第一次上楼,昙宗与苏荷一道走的。
所以影子傀儡的操纵者特意等到苏荷二次单独下去拿轮椅时,才借机施法在苏荷鞋底,避开镇宅字幅入了户。
正是昙宗用八卦阴阳镜把包正刚身上的阴魂都打出来,才给了影子傀儡袭击的机会!
也幸亏他心存了一念善意,有心超度亡魂,而没有用护身的法魂。
不然上门救人,搞到人家亲爹魂飞魄散,这孽造的可就深了!
“把那副字摘下来,贴到门上去!”
昙宗提醒苏荷,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大吼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