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离开王府,没有返回花萼楼,借道而行来到了十王宅。果然,陕王殿下十分忧心,才几日未见,竟熬出了一些皱容;李泌只是宽慰几句,让他不用担心皇后,只是谪降,日后还有机会复位。
陕王殿下对李泌心怀一份感激,又抱有一份猜疑,也只是客套了几句话。
李泌这次前来,真的只是替苏渊明传句话,跟陕王没有谈及半点九州鼎和王忠嗣,一来是现在还不确定陛下的安排,二来是陕王暂时还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至于宫中早已经是暗潮涌动,立后和九州鼎两件大事都被提上了议程。九州鼎有王忠嗣牵制,陛下决策,朝中各部还不敢进行干预,可立后则不同,这不,贺知章再次被召入宫中。
太极宫内殿也不止贺知章一人,刑部尚书韦抗、御史大夫崔隐甫、户部侍郎宇文融,还有宰相张说,这几人都互不对付。
看到张说,贺知章忽然笑了,他的出现,终于解答了他一些疑问。
陛下废后不久,又有九州鼎这燃眉之急,显然不是立后的时机,除非有人在暗中推动这一切,而那个人要达成的目的很简单;以进为退,以攻为守,戡乱之时最忌讳的就是内乱,显然张说是打算借立后之名来平镇后宫。
从召来了这些人身份中,贺知章同样是闻出了一些玄妙的安排。
韦抗担任刑部尚书之前,任职过太子典膳丞、太子左庶子,更是授教太子,他隶属于谁一目了然。
户部管理者财税收入,宇文融制定的检括之法在12天内,处理了流民问题,深得玄宗帝赏识。
崔隐甫是军吏出身,曾领兵统管过寿王。
三人各司其主,本就水火不容,可三人又有共同的对手——张说,这三人在朝堂之上都恶说过张说,而贺知章又是张说一手提拔起来的……陛下立后自然以礼部的提案为准,这次议论已经定局。
不过该说得话是一句都不能少。
韦抗走到内殿中间,向陛下提出了立后提案,他自然是提议太子一门,“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臣认为当立赵丽妃,她上尊宗祀,下守德行,又是太子生母,于礼相和。”
崔隐甫也走上前:“陛下,万万不可,皇后乃一国之母,怎能立赵丽妃呢?”
“怎么不能?”韦抗反驳一句。
“她的身份可是娼……”崔隐甫差点脱口而出娼妓二字,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额头已渗出细汗来,连忙收敛口吻,“哎哎,臣的意思是太子居冠时,王贵妃就已经是皇后,既然已有先例,理当遵循下去,改封她人。”
崔隐甫指得她人,除了武惠妃外别无二人。韦抗虽然抓住了崔隐甫的口误,却又不敢深究下去。
“好了,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陛下摆摆手,眯着眼睛看向张说问道:“右相可有提议。”
张说沉吟片刻,凝重着面色:“老臣有提议,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内殿,又不是朝堂,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老臣遵旨。”张说徐徐道来:“老臣认为,立武惠妃有孛朝纲、赵丽妃身份卑微,于我朝礼法不合,此刻又刚刚废后,再次立后,岂不显得有些薄凉。”
一旁的贺知章听了,心中暗叹。张说什么都好,就是说过过于耿直,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几度罢相。
陛下微眯的双眼唰的一下睁开了,他是了解张说,也清楚他会说些什么,可今天却狂妄到这个地步。
贺知章站了出来缓和内殿气氛,“开元之初,陛下殚精竭虑,王氏也是辅佐在旁日夜辛劳,百姓都夸其贤良淑德,如今废后已在民间发酵,引起诸多舆情,礼部这几日也已收到万人上书。”
贺知章不紧不慢从袖口当中抽出一张折叠好的奏文,奉给了陛下,随后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后,但民意又不得不考量,臣恳请陛下暂不立后。”
贺知章说得话就比张说漂亮多了,陛下展开这万人书,眉间不由一挑;这哪里是什么万人书,这上面的字迹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礼部临时抄录出来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贺知章猜透了他此刻的不愿立后的心情。
只要有这份万人书,三省六部也就没了立后的借口。
宇文融跨出一步,立刻道:“臣认为贺侍郎言之有理,臣也附议。”
礼部、户部、右相都已表态,另两人也不在出声,陛下叹息一口气:“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也必须顺民意,好!此事如此。”
散朝之后,韦抗、崔隐甫各自带着消息回禀的太子和寿王,两人一听,都有些失落,却又松了一口气,至少两相争斗的格局没变,对方都没有从中占到丝毫的便宜。
陛下又特地将贺知章留了下来,秘密交谈;贺知章出了太极宫后只见一张老脸发白,回到集贤院关门谢客,谁都不见,日常起居只安排了一位宫女照料,这一切的反常举动,让太子和寿王着实好奇,他和陛下到底谈了什么。
可惜两人安插在礼部的眼线也没能探听出半点消息。
太子和寿王关注了贺知章几日,眼看没半点线索,也不在浪费心神。贺知章幽闭期间向外传了几张诗文,礼部的人看得不明所以,只能按照吩咐传给了凌烟阁……
三日后,王忠嗣入太极宫,回禀陛下九州鼎人选一事,同时又奏请返回驻地,大有一种脱身而走的意思。先是贺知章的怪异举动,又是王忠嗣的离开,这朝廷看来真要变天了。
王忠嗣离开王府,在门外又见到了李泌,他单方面信守承诺为王忠嗣践行。李泌双手一供,徐徐开口道:“惊闻王节度要离开长安,李泌特来给将军践行,有唐突之地还请多多担待。”
王忠嗣大致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倒也不拒绝,一脚踩中马鞍,跨在了一匹健壮的黑马上:“有人相送,求之不得,请吧!”
李泌也是坐上了一匹马,跟他并肩而行,“此次一别,不知王节度何时归来……”
王忠嗣立刻截口道:“若无战事,必会归来。”
过不多时,已行至城门口,王忠嗣拱手拜别,双腿一夹马肚出了城,很快就消失在尘土中。目睹他远去,李泌眼眸闪过一丝危险桀骜的光芒,心中暗道,若可以,你还是别归来的好!